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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微风起 第六十三章 月光寒,凄凉夜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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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遮蔽了原本皎洁的月光,珍珑棋局所引发的天地异变仍在继续。

    雨,下了起来。

    雨水落在许岳的头顶,他茫然的抬起头,伸出手,不解的说道:

    “是不是江湖中的对决总是伴随着雨水?”

    喝完最后一杯酒,李沧澜闭上眼,一条肉眼不可见的因果之绳悄然崩断。

    “其实那年在烟雨巷,我就已经知道了,心境破碎也好,剑心崩塌也罢,都不过是我逃避此方世界的借口罢了,不过既然你已经死了,那我也就不追究了。”

    下一秒,李沧澜朝前虚空踏出一步,好像踏着石头一般,一步一步朝着江南山庄缓步走去。

    魏子庚等人并没有阻拦,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看着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谪仙李沧澜踏空远走。

    行至近十丈,李沧澜好似想起了什么,转身朝着魏子庚等人说道:

    “魏少侠,莫要忘了与孙仲景的约定,那人最是小肚鸡肠,至于你们想要问什么,我等事情了解自然会为你们作解答。”

    魏子庚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迷迷糊糊之间好像看到了那个曾经老柳树下喝酒睡觉的乞丐的身影。他就跟在李沧澜的身后,随后便消失在这朦胧细雨之中。

    依稀间,魏子庚听到了那虚幻身影转头,对着他笑着说道:

    “山水有相逢,子庚,我们后会有期。”

    看了看手中的破旧长剑,魏子庚无奈的一笑。

    “哪里还有什么后会有期?”

    云霞之下出现一道金光,雨势逐渐停止,片刻之后已是天光大亮。

    片刻怅然过后,魏子庚等人跃下屋脊,程熙招呼下人将凉亭酒食收拾好,便各自散去。

    “大小姐,怎么了?”

    在回屋子前,魏子庚注意到,大小姐程清依旧一人呆立在凉亭内,眼神空洞,似乎被什么事勾去了心神。

    听到这魏子庚的话,这才悠悠然醒悟,眨巴了眼睛,猛然见到魏子庚正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不禁一红,便急忙转过身去。

    “没……没什么事,多谢少掌柜关心。”

    相识这么久,程清依旧习惯称呼魏子庚为少掌柜。

    随后才轻声说道:

    “身在江南道,自幼便是听着谪仙李沧澜的故事长大,梦想着能够成为他那般的江湖侠客,青衣仗剑,策马江湖,虽然多次独自离家被抓回来,也曾男扮女装想投身军伍做那季城第二,但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梦想着能够以女儿之身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

    一口气说完,程清长叹了一口气,最终无奈的一笑,魏子庚则是站在一旁耐心听程清说完。

    “哎,但真的有一天,曾经传说中那飘逸绝尘的剑仙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才得知,原来江湖侠客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他们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甚至于有着比普通人更多的烦恼与忧愁,甚至于要为此付出的更多,所以……”

    说到最后,程清都有些不知所言,近二十年的江湖梦,在刚刚的一瞬间好像完全破碎了。

    魏子庚看着忧愁无两的程清,微笑着开口说道:

    “所以,你觉得江湖不该如此?”

    程清转过头,看着魏子庚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问道:

    “难道不是吗?策马啸西风,遇不平事我自一剑平之,江湖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为何出剑还要瞻前顾后呢?”

    “大小姐,那你就说错了。”

    程清由愁容变疑惑,魏子庚继续说道:

    “你可知渝州玉宇楼?”

    “那自然是知道的,玉宇楼可是名副其实的仙家府邸,听游历江湖的游侠儿来江南时说过,里面个个是白衣飘飘的仙人。”

    程清不假思索,魏子庚笑着说道:

    “但你可知,玉宇楼每半旬便会有人于集市采购生活所需的物品,例如吃食与酒水。他们与我们一般无二,需要填饱肚子,吃五谷杂粮。”

    “这……”

    很显然,程清有些不敢相信魏子庚所言。

    但她只是不敢信,而非不信。

    “那你可知,江湖有句话,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大小姐也知我自幼在江湖客栈长大,见过太多平日里看上去威风凌凌的武夫以及仙气飘飘的剑客侠女们因为囊中羞涩只能吃三文一壶的烧刀子,也见过他们因为五十两银子赏钱的悬赏而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只是因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或许只是因为一言不合而拔刀相向,难道他们就不是身处江湖了吗?”

    听着魏子庚的话,程清哑口无言,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与她说着一番话语,最多的只是被程老爷子抓回来后被说一通,老爷子苦口婆心的说一句“江湖险恶”之类的话语,甚至于说重话都舍不得。

    可江湖究竟如何险恶,她作为平湖山庄大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何能明白。

    魏子庚的问题没有人回答,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大小姐,其实你耐心在陵州城内走一走,就能发现江湖就在自己身边,摆摊小贩,引壶提浆,见到任何人都笑脸相迎,私下里却回骂刚刚未能做成的生意,这是他们的江湖。乞丐之间地盘之争,若是其他乞丐占了他的地盘,会大打出手,这也是江湖。客栈酒楼,话留三分,人有三面,这更是江湖。甚至于就在这平湖山庄,估计也有大大小小的江湖。”

    话到最后,魏子庚做了一个怀抱整个平湖山庄的动作。看到他的模样,愣神的程清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诶,笑就对了,笑准没错,我们相比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好上多少了,有人即便出生起便被抛弃,可却从未自怨自艾,伤心难过,每日脸上都挂着笑容,甚至于他的笑容能影响周围人,与他一样的开心,我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侠,这样的江湖才是真正值得向往的江湖,而非一言不合,打打杀杀。“

    说到最后,魏子庚忍不住看向许岳的房间,此刻,他的房间中已经传出了呼噜声,少年已经没心没肺的睡了过去。

    听完,程清深呼吸一口气,随即一吐心中郁累,面带微笑,对着魏子庚说道:

    “少掌柜,多谢指点。”

    看着她的笑容,魏子庚只觉如沐春风,心中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妹妹,魏子青。

    “不知子青如今怎么样了,不过爱笑的女子都不会太差。”

    魏子庚心中所想被程清察觉,不由得开口问道:

    “少掌柜怎么了?刚刚还在开导我,怎的现在自己却一脸心事的模样。”

    魏子庚无奈的微笑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的妹妹,她曾经也是个十分爱笑的女孩,只是自从两年前……”

    两年前,渝州城一战,苏乞儿与周莹身死道消,之后魏子青以舍弃自身七情六欲为代价拜入了玉宇楼。

    自此,兄妹俩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看到少年的黯然,程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实不相瞒,舍妹的名气如今可比少掌柜你要大的多,年纪轻轻便成为玉宇楼太玄真君的亲传弟子,更是世间最年轻的合道境大修士,少掌柜可要多多努力啊,不然到时让一个女子站在前面保护,那多有失大侠风范啊。”

    魏子庚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去。

    院子外,程老爷子趴在门外,偷偷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笑得眼角都是一层一层的褶子,随即转过头来,偷偷的揉了揉眼睛。

    “呵,土埋脖子的老头子了,还会流眼泪,小心被程熙那臭小子看了去,又是免不了几天的嘲笑。”

    酒鬼徐斜靠在一旁的墙壁,看了一眼偷偷抹眼泪的程老爷子,无奈的摇摇头,随即又仰起头,喝了一口酒。

    他好似无时无刻不在喝酒,从未见他放下过酒壶。

    程老爷子听到酒鬼徐的话,上去便是一脚,原本以他的修为,躲开这一脚轻而易举,不过他却任由那没什么力气的一脚踹在自己的腿上。

    “你知道什么你,我只是惭愧,这么多年以来,虽然给了他们富足的生活,可终究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们,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清儿这么真心的笑了。”

    酒鬼徐无奈一笑,继续喝着他的酒,眼角却不由得瞥见了老爷子略微发抖的腿。

    “哎,让他踢吧,他还能踢我几年?踢一脚便少一脚了。”

    抛开心中所想,酒鬼徐不解的问道:

    “老爷子,既然你那么看中那江湖客栈少掌柜,为何不与他们见上一面?且不说拉拢魏子庚就等于拉拢了魏献,单说那个叫许岳的少年,修行天赋之高举世罕有,以他如今速度,不出十年,世间将再出一位由合道入上三境的纯粹武夫。”

    说到这里,酒鬼徐都忍不住啧啧说道:

    “啧啧啧,不到而立的上三境纯粹武夫,想想都让人感到心悸。”

    说完,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程老爷子“哼”了一声,斜眼一撇那欠揍模样的酒鬼徐。

    “你知道个屁,他们都是小辈,若是老头子我亲自拉拢,目的太过明显,那魏子庚心思缜密,如若被他瞧出端倪定然不会与我儿子女儿如此交心。且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从岳州城杀那人拐子何人财并不难看出,他认定的对错是绝对的对错,并不存在中立一说,魏子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只能由程熙他们自己来拉拢,我们即便出现也只能是陪衬而已。”

    一路边走边说,两人来到前院书房门外,酒鬼徐将酒葫芦中剩余的酒一口喝完,随即在程老爷子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

    “嘿嘿嘿,没酒了,所以……”

    程老爷子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没好气的说:

    “滚滚滚,老子家底迟早要被你给喝光!”

    说着推门而入,随后便是传来一声砸门的声。

    周围下人仆役见到这一幕脚步不停,似乎早就习惯了。

    不多时屋子内又传来老爷子愤怒的声音。

    “自己滚去酒窖装,看见你就来气,别动最里面的三十年百浆酿就成!”

    “好嘞!”

    酒鬼徐一甩葫芦,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朝着酒窖掠去。

    “在这里打架会吵到老爷子休息,你若想打我们就到府外打!”

    酒窖旁的梧桐树后走出一人,身穿玄色团龙蟒袍,正是奉旨来江南道接管鱼龙卫以及督办尚生教一案的玄甲卫镇抚史,刘惟玄。

    “前辈果然修为通天,不知可否……”

    没等刘惟玄话说完,酒鬼徐猛地一跺地面,青石板地面出现一道裂痕,瞬间便蔓延到刘惟玄的脚下。

    “不可!趁我还没想一拳打死你,赶紧滚!”

    刘惟玄只得悻悻然抱拳,随即转身。

    “等等!”

    就在他即将离开的那一刻,酒鬼徐说道:

    “老爷子勤俭持家,看到青石板这么大的裂痕定然心疼,这得你出钱来修!”

    堂堂候官玄甲卫镇抚史,监察江湖以及文武百官,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他双手攥紧,面色阴沉,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腰间的钱袋摘下丢给了酒鬼徐,后者一把接住,颠了颠重量,满意的收下了。

    “滚吧!”

    看着刘惟玄消失的地方,酒鬼徐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后打开酒窖的门。

    深夜,陵州城外,富岭村。

    近乎荒废的村落,白纸灯笼在风中摇曳,没烧完的纸钱散落在青砖路路上,死寂一片。

    一户人家的厨房里传开了一声凄厉的猫叫,撕心裂肺。

    房屋主人听到动静立马从床上起来,虽然已过夏至,可夜晚天气依旧很冷,妇人批了一件理智,手提一盏油灯从里屋走到厨房门口,眯起眼投过门的缝隙看向厨房内,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就在她刚准备打开厨房门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似有似无的啃食肉类的声音,并且伴随着轻轻的低语。

    “嘘,不要叫了,要不然我家那口子就该醒了,很快的,很快的,嘿嘿嘿。”

    妇人刚刚触摸到门框的手顿时收了回去,发抖的提起油灯再次靠近门缝想看的真切一点,透过天窗透进的月光,妇人依旧没看到任何东西。

    “哎,让你别叫,让你别叫,我们家那口子睡觉浅,她到底是被你吵醒了。”

    家中没了男人,加之妇人本就胆小,村内又死了太多的人,年幼时常听家中长辈讲述神鬼故事,在听到说话内容时,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刚准备跑出院子,可是一想起那人说话的声音,觉得似曾相识,她颤颤巍巍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出。

    “老田?是你吗老田?”

    很久无人应答,妇人用发抖的手慢慢推开了厨房的门,祈祷着不要是他,又希望是他。

    推开门的那一刻,妇人瘫软在地。

    迎面而来的是一张惨白的脸,猩红的眸子以及还在滴着浓稠血液的獠牙,见到妇人的那一刻,那个人形一般的怪物露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嘴角甚至咧到了耳朵根后面,嘴里的血腥味朝着妇人扑面而来。

    “嘿嘿嘿,是我啊,我回来了,但是肚子有些饿了。”

    妇人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了,眼睛中只有恐惧之色,腿脚都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

    “孩儿他娘,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田六啊,我回来了……”

    那个怪物慢慢走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说道:

    “你摸摸看,真的是我啊。”

    妇人这下才清醒过来,拎着油灯,这才看清楚,虽然手掌的温度冰冷刺骨,可这就是她男人的模样,女人终于没有一丝怀疑,将男人一把抱住,痛哭流涕。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个略有姿色,风韵犹存的俏寡妇独自一人在家带着孩子到底有多累,那些来家中,借着发抚恤银钱以及慰问的借口来调戏揩油的官老爷们有多么令人作呕。

    这也是她不想怀疑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男人的理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吃什么我立马给你去做,立马给你去做。”

    妇女哭泣着,将那个怪物越抱越紧。

    “孩儿他娘,我想吃肉,新鲜的,新鲜的肉……”

    那个怪物嘴角的鲜血流个不停,片刻将妇女的肩膀浸湿。

    听到这里,女人表情逐渐僵硬,她缓缓将那怪物推开,目光空洞,只是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下。

    “你等我,我现在就给你准备。”

    许久过后,妇女端着一盘带着血的肉来到厨房,怪物看到那团血肉之后双眼放光,一颗眼珠甚至掉了下来。

    立马伸手就拿起带血的肉块用力撕咬,看到这副场景的女人表情波澜不惊,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诡谲的笑容。

    不一会那怪物吃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边的鲜血,随后顺手将掉在地上的眼球捡起又重新塞回了空洞的眼眶,“滴溜溜”转动了两下,面带苦涩看着女人。

    “孩儿他娘,我恐怕没有办法陪你了,或许过两天就会有些外乡人要把我们带走,甚至是杀死,可是我真的想陪着你和孩子啊!”

    那个本就丑陋至极的怪物在面露为难神情的时候变得愈发的可怖,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摇晃着女人。

    果然女人的反应并没有让他失望,她面无表情,只是完全依靠自己的本能说道:

    “我会拦住他的,我们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月光照在那怪物身上,似乎它又健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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