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微风起 第六十四章 怒火烧,拦路富岭村
淮南道,渝州城,江湖客栈。
鬼小二卓宣笑眯眯的带着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来到后院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昏暗的书房内,魁梧的大掌柜魏献与温文儒雅的提笔刀周方儒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人不苟言笑,一人笑容温和,
“在下于怀,奉江南平湖山庄小公子程熙之命,为大掌柜以及周先生带个消息。”
名叫于怀的中年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两人面前,他也是个武夫,虽然已是堪堪入中四境的修为,放在俗世倒也可以做个一方豪强。
可此刻,他却完全生不起反抗念头,甚至连直起腰都很难做到,
“于兄弟,快快请坐,不必拘谨,他啊,不吃人的。”
周方儒面带温和笑容请于怀坐下,并且还给他倒了一杯香茶。
于怀尴尬的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也就逐渐放松下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水入口略带一丝苦涩,可这苦涩仅有片刻功夫,随即便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唇齿留芳,端的是美妙至极。
“嗯,好茶,好茶!”
于怀喝完忍不住一声叹息。
周方儒又给他倒了一杯,说道:
“此茶虽然名声不显,不过可是实打实的出自玉宇楼那座仙家府邸,我那侄女如今已是太玄真君亲传弟子,这茶也是逢年过节时,太玄真君命弟子送来的,算是玉宇楼的小礼物吧,若是不嫌弃,待阁下回江南时带回一些给程老爷子尝尝。”
于怀听闻眼睛顿时瞪的滚圆,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茶杯的茶水,竟有些舍不得喝。
“出自玉宇楼的珍茗,竟还是太玄真君亲自命人送来的,虽然早就听闻大掌柜的女儿拜入玉宇楼,不成想居然如此倍受关注,有玉宇楼亲传弟子这层香火,整个江湖想必都没人敢动客栈了吧。”
想到这里,于怀急忙点头。
“是是是,多谢周先生,在下在此待小公子谢过了。”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魏献突然说道,浑厚的嗓音犹如遮天巨石,重重砸在于怀的心头,令他一阵心悸。
“你也不必客气,我儿在信中多有提到平湖山庄,这份恩情我魏献记着,但到底是何时竟然要子庚来不及写信,而是让人快马加鞭赶来告知我等?”
于怀听闻定了定心神,收拢心中繁杂的思绪,随即长舒一口气,开口说道:
“少掌柜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好在及时被一位高人救下,并未伤及大道根本。”
魏献冷哼一声,语气中略带怒气。
“哼,行走江湖,生死难料,不就受了点伤?若是因为此事他便要回来搬救兵?那你带句话给他,让他收拾收拾滚回来,也好过死在外面,否则我魏献可丢不起这个人!”
话虽如此无情,可一旁的周方儒看到,当听到魏子庚命悬一线之时,魏献已是双手捏紧,当再听到并无大碍之时,魏献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臂也放松了下来。
“他是你儿子,当着外人的面说一句关心的话有这么难吗?”
于怀不由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继续说道:
“其实少掌柜让在下带的仅有一句话,夏清明并未死。”
书房内气氛陡然一静,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于怀感觉到周围空气似乎都冷了许多,明明是刚过夏至,窗台上都隐隐结了一层冰霜。
长久的寂静后,大掌柜魏献冷冰冰的开口说道:
“知道了。”
于怀眼中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周方儒,后者心领神会,开口说道:
“阁下一路舟车劳顿,小鬼带这位兄弟下去歇息吧,别忘了带上一年玉宇楼的香茶给程老千岁一品,虽然做不到给人开窍明心的地步,但却也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于怀站起身,面带感激的看了一眼周方儒,随即对着两人作揖告别。
待到于怀离开房间,周方儒问道:
“此事你如何看?”
魏献脸色铁青,怒火中烧,他双拳攥紧,气势陡然一变。
“平湖山庄虽现今如日中天,但程老爷子也是给足了我江湖客栈面子,几个小辈之间的交情我也乐的甩手做幕后谋划,今日让于怀带点玉宇楼香茶,一来是给平湖山庄看看我们的筹码,二来也算是我们的诚意,至于夏清明一事……”
魏献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
“我信子庚他会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解决干净,实在不济,我并不介意再亲自去一趟卫道山打碎他夏清明的本命清灯,顺带将剩余的祖师画像烧毁。”
传闻卫道山由于某件事惹恼了齐天府,导致当时的掌门化作一副画像,且之后的历届掌门都是如此。
天有缺口尚有一线生机,虽然化作画像,但却可以稳固卫道山气运,让其不至于流失,但代价便是每一代掌门的更迭便代表着一位门中最惊才绝艳之辈化作画像。
两年前,由于卫道山破坏了太玄真君定立的规矩,致使卫道山十三幅祖师画像烧毁七幅,致使卫道山不复当年辉煌。
“白君子去往落鲸山下落不明,那座漆黑城池的震动居然震出个“刀河剑谷”,看似一切皆是巧合,但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巨大的隐情。”
刀河剑谷位于落鲸山最北方,当日落鲸山第一次震动,露出里面的一座黑色城池,而地动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泥石流等一系列灾害使得周边村镇无一幸免,系数被毁。而却在其中一处地缝中发现了一处奇异之地。
地缝石壁宛若不像其他地动所造成的地缝,整个地缝石壁之上满是一道道狰狞的刀痕与剑痕,最为诡异的其上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功法秘籍,消息一出,整个江湖为之一震。
有利益就会有恩怨,有恩怨就会有江湖。
久而久之,刀河剑谷内出现了许多势力,以荡剑宗,天涯海阁,琼霞宗,卫道山以及挂剑阁五大宗门为首的占据了近半的刀河剑谷,而朝廷势力又占据了另外的七成,而人数最多的散修武人则只有剩余地段的三成。
周方儒轻轻呡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刀河剑谷的背后一定有个惊天阴谋,总之,未来的江湖有热闹看喽。”
“我只要我身边的人平安就好,管他什么惊天阴谋,不过我一拳而已,只靠那些隐世不出妄图突破上三境成就仙人的老王八们,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周方儒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能突破就早就出来了,否则也不至于世间只有两位长生仙人境的真君,多半是仙逝了。”
此方天地似乎对于逆天改命,扣指问长生的修士武人极为苛刻,任由你如何修行,修行天赋如何之高,到头来也逃不过止步于上三境的结果,终究还是一抔黄土尔。
有人追溯到两位长生仙人的发迹之初,发现都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竟是没有任何师门传承一说,而那虚无缥缈,只谈心境,不谈修为的合道境也只是净灵台定风真君无意间提起过而已,之后便在江湖修士武人间广为流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江南道,平湖山庄内。
正午时分,两道身影出现在平湖山庄门口,徒步去往城外的富岭村。
“子庚,不是我说你,答应了孙先生的事怎么能拖到现在呢?这都什么时间了。”
抬头一看,烈阳高悬。
许岳身后背着装有沥血枪的灰色布囊,口中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魏子庚手提破旧长剑,说道:
“且不说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单说你这一觉睡到正午,我们也没办法早点过去!”
说完,魏子庚单脚轻轻一点,于原地消失不见,许岳刚欲开口辩解,见魏子庚已经走远,只好急忙跟上。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城门口。
因为江南山庄的事,今日的陵州城禁止任何江湖人士进出,见到来人欲上前阻拦盘问,正在魏子庚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在他们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等三人奉好友之托,去城外接个人,二位不必盘问了。”
听到声音,魏子庚摇了摇头,许岳也是一脸惊讶。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身穿红色修身长衣,手提长剑,高马尾,兴致勃勃不输男儿。
见到来人,原本准备盘问的士卒立马恭敬的行礼。
“原来是程大小姐的朋友,失敬失敬。”
程清对着两人一眨眼,三人并肩出了城门。
来到城门外,魏子庚对着许岳说道:
“还有一点顾虑便是这,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伤着大小姐,我们万死难辞其咎。”
程清一拍魏子庚的肩膀,笑着说道:
“能出什么事?本小姐同样是一位剑修,虽然修为不高,但即便真的有什么事,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再说江南山庄的事尚未明晰,没有我你们怎么出城门?早以见识过少掌柜的绝世轻功,但陵州可比不过淮南道有玉宇楼震慑,这里守城兵力何其之多,城墙之上也同样有很多卫兵的。”
说完,眼睛还看向一旁当做没事人的许岳,后者心领神会,笑着说道:
“大小姐所言甚是,别刚出江湖就被冠上个通缉犯的罪名,况且我们去接人而已,能有什么危险,总不能一个破败村落中还能冒出个玉衡境的大修士吧,没这样的……呜呜”
刚听到许岳的话,魏子庚急忙上前一步捂住许岳那张乌鸦嘴,说道:
“你张口就来啊!下次再有什么事,动手之前一定要把你的嘴给缝上!”
说完,魏子庚松开许岳的嘴,对一旁茫然的程清说道:
“大小姐见笑了,许岳这张嘴不知道是不是找寺庙佛祖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
两人闹了片刻,魏子庚这才继续说道:
“其实大小姐真的不必来,这种小事我自信还是能够解决的。”
程清笑容依旧,对着魏子庚说道:
“在家甚是无聊,再说了,好歹我也算是半个江湖儿女,在我眼皮子底下行侠仗义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呢?”
那日,看着魏子庚身受重伤的被抬回平湖山庄,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揪心,明明认识才不过月余而已。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有说有笑,三人结伴而行,不一会便来到了富岭村村头。
高大的石牌坊,与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石匾上写着“富岭村”三个字,在正午的烈日下显得尤为冷清诡异。
“一场瘟疫,加之朝廷徭役,让这个原本富庶的村落近乎沦为荒村。”
程清呆立在村头,完全看不出这里有人住的模样,家家户户门前竖起的白绫与招魂幡,在烈日下无风自动,更是瘆人。
“走吧,尚生堂在村东头,还有一段脚程。”
魏子庚招呼一声,三人一同步入这座“鬼村”。
因为昨夜的一场细雨,之前没有烧完的纸钱如今全部烂在了青砖铺就的村道之上,路两边的房院竟无一丝生机模样。
程清看着富岭村,入眼的只有寂寥与萧索。
“此地真的还有人吗?”
“原本……应该有的!”
魏子庚看着路旁一户人家的门槛,这里有一个炉子,炉子中的中药,余温尚存。
“出事了,快走!”
话音刚落,魏子庚一步跨出,下一秒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果然得曾经江湖第一神盗卓宣的真传,轻功如此了得,所言不虚。”
没等程清感慨完,许岳便欲一同跟上,被程清一把拉住。
“这是怎么了?少掌柜要去哪里?”
“村东尚生堂,边走边说!”
见到如此严肃的许岳,程清心中不由得一惊。
三道身影在烈日下一闪而逝,魏子庚身后的许岳与程清说道:
“炉子上的药是一个老头子熬的,他与我们说过,每日都需要煮腿,否则排异极强,而如今药炉余温尚存,但人却没了!”
说话间,两人只见魏子庚呆立在原地,在他的面前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眼望去竟有近六十余人。
这是富岭村尚存的全部人口。
“怎么了,少掌柜?”
程清看到前面的情景,急忙一步上前,魏子庚一抬手,急忙拦住了他们。
“等等,这里有问题。”
两人见状立马停步,许岳也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现在虽然是正午,可是在这里却让人觉得异常阴冷。
“我先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先在这等一会。”
魏子庚一人上前,手中长剑颤鸣不已,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自他的脚底便生起一股莫名的风,吹散了掉落地上的落叶。
长剑出鞘寸余,落叶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齐齐卷向身前的药田。
“我等只是来接人的,识相的给我滚远点,否则,我手中这剑,你们扛不住。”
声如洪钟大吕,年久失修的青砖地面都隐隐有些震动,片刻后恢复寂静,可是街道并没有一丝变化。
身后的许岳两人眉头紧蹙,察觉出了不同,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孩子,扎着两个羊角辫,一蹦一跳,紧接着又是三个孩子追赶着那个小女孩,玩得不亦乐乎。
“哥哥,你们是来杀我们爹的吗?我娘说你们是过来杀我们爹的人,是坏人!”
年龄估摸着才两三岁的小女孩哪里会知道什么是杀人,但是这样的话从一个两三岁孩子嘴里说出来才是最可怕的。
魏子庚蹲下身,摸着那小女孩的头,笑着问道:
“小朋友,告诉哥哥,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我娘啊,她让我来的啊。”
小女孩依旧天真无邪,可是下一刻任谁也不会想出来,小女孩拿出一柄小刀硬生生的插进了自己的脖子中,鲜血直接喷在了魏子庚的脸上,这股发烫的热血让魏子庚动弹不得。
另外三个孩子也一个个拿出藏在怀里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娘说了,你们只要再往前一步,村里仅剩老幼都会自杀,刚刚春叶就是因为你上前一步才死的。”
说话的同样是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魏子庚,若是没有那柄抵在脖子上的匕首,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爱之情。
魏子庚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在她本该最为天真活泼的年纪,而此刻却在地上不停的蠕动,鲜血顺着刀一点一点喷溅出来,口角不停有血沫流出。
或许是因为喉咙被鲜血卡住,她现在想喊一句疼都没办法,只是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失去了生机。
魏子庚站起身,眼神中隐隐有蓝色光芒闪烁,手中的山河剑嗡嗡作响,颤抖不已,若不是他的手一直压在剑鞘之上,恐怕此时已经出鞘。
见魏子庚起身,小男孩立刻抬起手臂,准备将手中匕首刺入脖颈,可是他抬起手臂的那一刻,似乎有一股力量硬生生托住了他的手,让他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刺下去分毫。
“求求你了,刺下去吧,我不刺下去,我娘会打我的。”
男孩哭着,哽咽着求放过他让他把刀刺进自己的喉咙。
两三岁的孩子,他们哪里懂什么是死,他们只知道按照大人所说的去做,不然就会被大人打,而且打的特别疼。
魏子庚闻言,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他眼中蓝光大盛,正在努力克制住自己,控制最后一丝理智。
“嘿嘿嘿,少掌柜,贫道送你的礼物如何?”
人群中走出一人,羽衣星冠,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手倒持一柄桃木剑,一手捻须,微微笑道。
“清福仙!畜牲!你活不了了!”
魏子庚咬牙切齿,从嘴里竭力吐出这几个字,嘴角开始有鲜血流出。以他为中心,青砖地面被肆虐的剑气犁出一道道沟壑。
清福仙柏真流不为所动,眼中带着轻蔑的笑:
“别着急,贫道还有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