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地生根
自家钱财被人当街明抢,韩烬即使年纪再小,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快,当下升起一股少年心气,就要上前理论一番。
脚步还未动,却迎上父亲凝重的目光,再看到那两名差役手中腰刀,韩烬顿时只感觉犹如冷水淋头,一下清醒过来。
“烬儿,记住,做人要能屈能伸。”韩父走到韩烬跟前,摁住其肩膀蹲下身子,边收拾地上的东西边沉声道,“有勇无谋者,绝难成大事。”
进了庆平县,韩父拦了驾驴车,与车把式定好价钱后让其载着一家人赶到户衙司。
户衙司与县衙相距不远,是一处一眼看去便能将内里尽收眼底的独户小院。门口立着一尊满是苔藓的断臂石狮子,整个看上去荒凉无比。
户衙司不像衙门一般门口又有差役把守,遍生的杂草让初入此处的韩烬甚至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有人。
三人在户衙司院中站了一会,不多时,一名须发尽白的老人推开墙角的茅厕门走了出来。
“几位来户衙司,所为何事?”
韩父忙将文书取出,递与老人,“家兄病故,留下一处房产,小人特带衙门所署文书前来承继。”
“韩沁的宅子?”老人接过文书看了眼,随后收入袖中,挥挥手,带着韩烬一家走进正堂。
正堂之内陈设颇为简单,只有一条长桌,以及分列两侧上着锁的木柜。
老人打开橱柜,摸索一番后取出一把满是铜锈的钥匙与一张房契。
“小院一处,青瓦房四间,市值五十两,按大景律,凡在户衙司登记造册,由户衙司接管其遗产分配者,户衙司十取其一。”老人似是年龄大了,一席话说下来,不由得有些气喘,“钱与我,房契与钥匙拿去。”
“这。”韩父面露难色,“不瞒司簿,小人乃是逃”
老人手拿钥匙重重拍在面前长桌之上,“我这不是与你商议,此乃律法,无人能更改。”
韩父张口还想说什么,却无意间瞥见钥匙竟是陷入桌内寸许,这才意识到,为何这装载着如此多遗契的户衙司里,只有这么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
遥见父亲为难,韩烬挣脱母亲怀抱,亦步亦趋的走到长桌前,将一直攥在手心中的荷包放在上面。
看到老人有些疑窦的眼神,韩烬把心一横,抓起荷包用力撕开,叮叮当当的声中,几枚铜板散落。
“钱,我这,还有”
“这是你的孩子?”老人问道。
“是犬子。”韩父不动声色的挡在韩烬面前。
“与我孙儿一般年纪,倒是比他懂事许多。”老人将散落的铜板捡起,递到韩父手中,“大景律例,遗契自订立起六月内,若无人前来认领,或无交付保管遗契之资,衙门便有转售之权,但衙门转售,不过是个形式,你这套房产,在衙门手里,怕是只能卖个三五两银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帮你再延六月。”
韩父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韩烬的头,指着门外温和的说道。“我与司簿大人有话要说,你先扶你娘出去。”
“爹。”韩烬抿着嘴,抓住其父的袖口不肯松开,“我们要没地方住了么?”
“乖,先出去。”韩父扳过韩烬身子,轻轻推到韩母怀中,挥手示意二人先行离开。
“怎么,尚有黄白之物不便在妻儿面前显现?”老人不解道。
眼瞅着妻儿走出屋外,韩父这才转过身子,先前满是难言之色的脸上此时只剩下浅浅笑意。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韩父便神色轻松的从正堂中走了出来。
“爹。”韩烬搀着母亲,怯生生的喊了一句。
“走。”韩父扬了扬手中的房契与钥匙,“我们回家。”
“相公。”韩母忧心道,“那,那司簿大人可有难为你?”
韩父上前牵起妻子的手,饶有深味的朝正堂看了眼,“司簿大人可是个好人,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承他体恤,这才慷之以慨,没有收钱,将钥匙与房契一并给了我。”说完,韩父还不忘捏了捏韩烬细嫩的小脸,“当然,很大一部分是看在咱们烬儿份上。”
韩烬听着父亲夸奖,不禁眉毛都翘了起来,他踮起脚,努力想跟父亲的视线平齐,但却因为年纪尚小,堪堪才到肩头。
韩烬一家来到位于庆平县城西槐树巷的叔父宅子时,已是日暮渐西。
不大的宅院里,杂草丛生,四间青石瓦房竟是连门都没有,内里更是一片狼藉,像是被人将门拆掉后,又劫掠了一番。
韩父叹了口气,先是与韩烬收拾出西边的一间小屋,用院子里的碎石旧木搭了张简易的小床,让韩母先行休憩下来,而后两人一内一外,花了整整两个多时辰,才将整个小院整饬出几分模样。
“爹。”将从地上拔出的杂草归垛后,韩烬抚着肚子,可怜兮兮的说道,“我饿了。”
“烬儿,过来。”韩父站在正屋中,朝韩烬招了招手。
韩烬以为有吃的,忙满心欢喜的小跑进去,入门,却只看到父亲身前的瘸腿方桌上,摆了个简易的木质灵位。
“跪下,给你大伯磕头。”
待到韩烬磕完,韩父继续说道,“若无你大伯留下的这份房产,我们已然流落街头,烬儿你记住,做人,定要知恩图报。”
韩烬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脆声道,“记得了。”
“但知恩图报也有限度。”韩父话锋一转,“切忌以德报怨。”
“爹。”韩烬眨着疑惑的大眼睛问道,“什么是以德报怨啊。”
“城外欺侮我们的那两人,若他们遭难,你施以援手,便是以德报怨。”
“懂了。”韩烬猛地点点头,“若是他们有一日虎落平阳,我便上去踩上一脚。”
“额。”韩父一时有些语塞,但也未再解释什么,随手指了指放在院内水井旁的包袱说道,“饿极了吧,包袱里有馒头。”
听到父亲发出开饭的信号,韩烬一个飞身出去,走到水井旁将包袱解开,拿出里面用草纸包着,早已干裂的馒头。
将开裂的馒头皮剥下,韩烬又盛了碗水,连带着一起送到母亲房里后,这回来才就着井水,一口口吃着馒头皮。
夏去冬来,三年的时间眨眼即过,韩家在庆平县慢慢扎下根来。
得益于家传医术,韩父渐渐在庆平县有了些名声,韩烬也从初到时啃馒头度日,到如今可以三天两头尝到些荤腥,唯一不遂人意的,便是韩母的病,愈加严重,几乎到了难以起床的地步。
七月的一天,天气炎热的很,韩烬服侍母亲吃饭睡下,正在院子里捣药时,忽见父亲神色匆匆的回来。
“烬儿,临县有户人家孩子突生疾病,我得马上过去趟。”
“哦。”韩烬闻言,放下手中药杵,便要去帮父亲收拾包袱,这种事情在韩父有些名头之后越来越频繁,虽然路途遥远,但主家往往给的颇为丰厚。
“不用了。”韩父像是非常着急,制止韩烬后便快步离开,“该带的我都带了,此去怕是要十天半月,你好生看家,不要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