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奇迹之一
（六）
蓝天在冥冥之中又进入了梦境，眼前依然还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宇宙，宇宙中依然游荡着无数的大石头，由远至近，由近及远，每一颗都游荡了很久，漫无目的，无始无终，跟小时候一样，空旷，寂寥，深邃，没有生命，没有阳光，只有无限的寒冷和孤独……。
“嗨”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努力睁大眼睛，但是，搜索了一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他又努力去倾听。
“嗨！”又是一声，这一声比刚才多了一丝甜腻。
蓝天想问一句你是谁，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感觉到声带的存在，他似乎只有意识，因为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于是，他惊出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自己只是一个灵魂，只有一点意识的灵魂？
他想揉揉眼睛，拍拍头，于是他发现，自己真的死了，没有手……他感觉不到任何肢体的存在。
“你看不到我吗？”
蓝天想说看不到，但是，他无法回答。
“难道，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声音？哇！好熟悉的声音……珍妮？……这是珍妮的声音——这就是珍妮的声音。
“是啊！我就是珍妮啊！”
你在哪？
“我正在试图将影像信息输入你的大脑，你得等一会儿……嘻嘻，马上你就会看到我啦。”
影像信息？我的大脑？……我还活着？
“你已经死啦，你三天后吐了一口血，身体各器官瞬间衰竭，他们在公民信息数据库里添加了你的死亡日期之后给了琳琳一张死亡认定书就走了。”
是他们杀了我？
“没有，是你自己死的，你是气死的，他们毁了你的望远镜。”
望远镜？……我的望远镜！一想到他的望远镜，他竟然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响亮，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这也是那天之后，他第一次哭。
他悲痛欲绝，释放着身体里所有的能量……。
他哭得昏天黑地，胸腔震荡……他用双手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等他从地上坐起来，他就看到了珍妮。
珍妮跟以前一样，周身纤尘不染，面色红润，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他再看看自己……他活动着四肢，像一位生物学家发现了新物种……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血肉之躯。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们说你死了，可是在我看来，你并没有死啊，人体有时候会表现出一种瞬生瞬死的假象，时间长短因人而异。”
“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
“嗯！你应该精通医学……这是哪？”
他抬头看向窗户，又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窗外是一片树林……。
他又转过身朝门走去，他按下门把手，推开门——门外就是一片树林，他抬脚走进了这片树林。
树林是原始森林，高大的松树遮天蔽日，阳光从缝隙里洒下来，丝丝缕缕，惬意万分。
这里绿草新鲜，各种藤类植物生长的非常茂盛，灌木丛中甚至还有一只野兔在咀嚼着青草。
他仰起头，看到松鼠在林间跳跃，各种鸟雀的叫声也充盈于耳，远处还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他走到一棵两人围抱的大松树前，伸手打算支住它。
“别动。”珍妮跟在他的身后说道。
“怎麼了？”
“这不是树，我是说这只是树的影像，只能看不能动。”
“什么？”他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这确实是一颗树啊，你看这树皮……。”
“这确实只是一颗树的影像，就像你看到我现在的影像一样，只是清晰度不同，距离不同，呈现方式不同。”
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那这些……。”
“都是假的。”珍妮微笑着点点头：“影像，你看到的世界也是世界的本来样子，只是，它们统统不在你的眼前。”
或许，世界本来样子也并非我所看到的样子……蓝天想。
蓝天将手缓缓地伸向了那棵树，果然，他发现手指竟然伸进了树里面，看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满脸苦相，可怜巴巴地看着珍妮，等待回答，等待安慰。
“这只是光的一种处理技术，树的影像吸收了你手部的反射光，所以，你的眼睛只能看到树，手伸进去就看不到了。”
他回头去看房子，房子也很奇怪，只有一间，一扇窗，一扇门……。
他又记起来什么——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他努力思索着……这让他想起某部科幻小说，里面有一栋从宇宙空间里偷走的房子……可是，他记得那里面能种地……。
“你去世的时候，琳琳的妈妈要把你送进火化厅，琳琳坚持要等到你的父母来了再说，我瞅个没人的空档把你偷出来了，然后，带到了这里。”
“这里到底是哪里？”
“只是一所比较偏僻的房子而已，四周都是荒山野岭，我怕你醒来看到增加落寞感，所以，弄了个多维透视影像，你看。”
这个世界是完全透明的，只是你的眼睛看不透；这个世界当然也是多维度的，只是你的眼睛依然无法分辨。
瞬间，他们的周围环境就变了，变成了一片竹林。
竹子是一丛一丛的，每一根都有小腿那么粗，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上面的部分，而其实，蓝天以前连手指粗的竹子都很少看到。
“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
它说完，他们眼前的景象又变了，眼前是一片沙滩，背后有许多高大的椰子树。
“这个好，还有阳光，就是一点都不热。”他伸出胳臂，又抬起头看太阳，阳光却很刺眼。
安妮：“景物是假的，光却是真的。这每一幅画面都是现实中存在的环境，第一幅是大兴安岭的一个深沟，温度，坡度等数据与我们这里基本相符合，第二幅在四川成都，这一幅是海南省，就是现在的样子，你看，有人过来了。”
确实，远处相拥着走过来一对情侣。
“在度假胜地，到处都是人，但是你别担心，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其实离他们数千公里远。”
“我们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嗯，个把月而已。”
“你能让我看看我父母吗？这个……不是随时都可以切换地点的吗？是通过卫星来做到的吧，那就切换到我家吧。”
“可以切换到你家，但是，你不能回去，我告诉你父母，你逃难去了，并且给他们看了一段假视频，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把握能够把你救活，而在人口数据库里，你的所有信息都可以查到，在政府部门的档案里，你确实已经死了。可是，你如果回去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担心到时候会给你惹来很多麻烦。”
“我得罪他们了吗？”
“你没有得罪任何人。”
“那我有罪吗？”
“也没有。”
“那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
“很简单，你想一想，如果你复活了，没有死，会给很多人惹来麻烦，渎职之罪就会让很多人失去饭碗，他们会愿意吗？”
“他们怎么会渎职？按照他们的医学判断，我确实死了啊！如果各项死亡指标都符合认定标准，他们哪来渎职之说，我活着完全是另一个奇迹。”
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死，他一直都很健康，没有任何疾病，没有不治之症，更何况，他永远不相信自己会死在父母老去之前。如果那样，他真得会愧疚终生。
“那你相信奇迹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迹，但是，绝大多数人没见过，不相信。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你们人类的事情还是你自己以后去研究明白吧！反正你活着不能让他们知道。”
蓝天看着珍妮，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他怎么忘了它是他创造的机器人……他跟它争论什么呀？蓝天突然顿悟的想。
他倔强的挺着脖子，望向了远处的沙滩，沙滩上的情侣此时已经走到了海里在尽情的戏水。
他在脑子里努力的辩证着一些事情，好像有一些细节总是想不起来，回忆总是很破碎，一到关键的情节就无法继续下去……他认为可能自己还比较虚弱，等体力恢复了再说吧。
他昏迷的过程就像在一个黑洞中挣扎一样，当他爬出黑暗已经筋疲力竭，瞬间就感觉到自己非常的疲惫，可能离死亡只差一步。如果此时有人在背后轻轻拉他一把，他立刻就会坠入死亡的深渊。
“我想休息一下。”
“嗯，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霍尔教授啊！”
“我们怎么去？我们好像……身无分文（他总是记得自己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他犹豫的看着四周，不能肯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身无分文。
“呵呵，我们现在就在他生活的地方啊，你不是一直都想见到他吗，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了，你什么时候想见他就可以见到他，他在大学里开讲堂的，谁都可以去坐坐的，霍尔教授可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在这里生活？怎么生活，靠什么生活？”
“以你的技术，去毛遂自荐啊!我敢保证，不出一年，你就会进入中产阶层，两年，咱们就会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子，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体面生活。”
“哦。”这个机器人什么时候本事这么大？
他只记得它的智能设置有一半以上都是被锁死的啊？
他回头打量着它，白衬衣，牛仔裤，旅游鞋，这一身衣服包括内衣都是他在网上给她买的；它的塑料壳子的身体，弱不禁风；它的皮肤……唐琳琳送的……唐琳琳……。
就在他心神恍惚的时候，从珍妮背后的房门里走出一个老太太，她围着花布围裙，吃力的提着一只铁皮桶，步子却非常稳健，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往桶里瞅了瞅，是猪饲料。
老人把满头白发梳理的很整齐，而她却只有五十多岁啊！“妈妈！”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眼睛湿润了，却依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