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夕何夕(一)
南类地星新星城人民医院。
“这位家属,我们已经尽力了,”尽管已经看遍生死,医生还是在心底为这个可怜的男孩哀悼,“37病变病毒正以不可控的速度在南国蔓延,我们尚未找到治疗的方法。”
“如果早一点发现,我弟弟是不是还有希望”
“理论上是可以通过阻断dna的复制实现的,但目前的医疗设备很难做到这一点……”
何夕推开木然站着的医生,冲进了已经不再亮着灯光的手术室。
昔日笑靥如花的男孩脸上已失了血色,浑身一片冰凉。
她伏在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运送遗体的护士在一旁耐心等待着,直到下一场手术即将开始时,才不得走过来催促道:“这位家属请节哀顺变,病毒失去寄主后会继续扩散,很抱歉我们必须要将遗体进行火化。”
“不!”何夕的声音因哭泣而变得嘶哑,双手却紧紧抱着男孩始终不肯松开。
“这位家属,请你冷静一点!”
多次劝阻无果后,不知从哪儿又过来了一位护士,两人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把男孩从何夕怀里拉开,将尸体送进了前往火化场的车辆。
何夕挣脱开护士的手,拼命追赶着那辆车。
装载着弟弟的车在视野中越来越小,她的脚下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辆车已经不见踪影。
她终于意识到曾经那个活蹦乱跳的弟弟已经成了一具即将不复存在的尸体。
脸上火辣辣的疼。
因为是四肢直接朝地摔下,手和膝盖都被粗糙的地面硌得生疼,已经数不清身上有多少道血痕,当然她也没有时间再去细数。
她只想做一件事:她现在要去火化场。
这个食不果腹的国家已经很难再看到出租车,她只有继续走着,为了仅存的一点希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什么。
她不想让最爱的两个人都离开她。
阳光照在她皮肤上的灼热触感突然消失,转而投向她的是一片阴影。
有人为她挡住了阳光,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没等她抓住那只手,那人就用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像是很特意地避开了伤处。
“我带你去火化场。”
说话的人俊眉修目,面如桃花很是动人的样子,如果是几年前的何夕,大概也会对他心动。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国破家亡,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儿女情长。
隔了好一会,她才迟疑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记得我了吗”那人喃喃自语,低下的眸子跟着黯了黯,随即恢复如初,只道:“来不及解释了,先上车。”
何夕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摩托车样子的车,不过与一般的摩托车不同,这辆车是悬浮起来的,如果不细看,大抵很难发现它的轮胎不与地面相接触而是有着约莫2厘米的小段距离。
“快上来,”已经坐上车的他对何夕扬了扬头,会意的何夕跟着上来,“抓紧了。”
突然的加速让何夕猝不及防,她条件反射性地抱住前面那人的腰,那人握着车把的手松了松,背脊却挺得更直,而后便再没有动作。
明明不是乘坐高速列车,周围的景色却如流水般急速掠过,这让何夕有一种感觉:身下的这辆车正以地心为圆心作离心运动,随着速度的增加悬浮的高度也逐渐增大。
好像要飞起来了的样子。
当然她很清楚它无法达到第一宇宙速度,但事实是,当车停下时,它仍保持着距离地面2厘米的悬浮状态。
“尸体火化一般会在天黑前结束,我们得尽快找到何今。”
“你怎么会知道……”何夕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里有警卫看守,应该还有后门,跟我来。”像是没有听到何夕的话,又像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那人快步朝前方被高大草丛隐没的围墙走去。
何夕跟了上来,明明没有得到回答,却鬼使神差地选择相信他。
两人穿过已有半人高的茂盛草丛,好在因为这里无人问津倒也容易通过,不多时,他们便看到了置于一片像是刚开垦的荒地上的堆积成山的尸体。背阳的位置让这里过早地陷入昏暗,山那边的夕阳只能隐约现出一道轮廓,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在无边夜色。
认出是前面的少年招手示意,何夕这才鼓起劲迈出步子。一阵山风吹过,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尸体仿佛近在咫尺。连接火化场的门开着,大抵也是为了方便运送。
何夕在交错的杂草缝隙中认清了穿着隔离服的两个工人:其中一人正忙着搬运剩下的尸体,另一人正在往生起的火堆中不断添着新柴。
“现在怎么办啊”何夕压低声音道。
“没事,跟着我。”少年拾起一枚地上的石子掷向不远处,石子径直擦过工人后背落向对面的草丛,之后只闻得一声脆响,在这空幽山谷中亦显得诡异非常。
此时只有生火的工人在,见了这异状便起身去察看,少年趁机突然从草丛跃出,好似脚下生风,一旁草木却不见动摇半分,只一晃眼工夫,就已悄无声息地到了那工人后方,待后者低头细看下方草丛时,少年一只手迅疾一挥,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人的后颈,那人便软软倒了下去。
何夕见此也不再躲藏,很快越过草丛,借着最后一点光亮和少年一起寻找何今的尸体。
何夕确信自己并没有看到弟弟的遗体,事已至此,虽说不上来是生死未卜,但也终究没有尘埃落定,也该是要有希望的。
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愈发清晰,像是搬运尸体的推车。
“快躲起来。”
何夕三步并作两步躲进了草丛,眼见少年还在将晕倒的工人拖向原来的火堆,内心便如持续的锣鼓声久久不能平息,直到看到躺在推车上的人的面孔,那声声锣鼓才骤然成了万籁俱寂中的一道啼鸣。
等不及去看另一边的少年,何夕拨开草丛,跑向了推车。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推车的工人十分警觉。
“这是我的弟弟,请让我带他走吧!”
“不行,他的尸体已经感染病毒,如果不焚烧就会大面积传播,这样下去……”
工人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年,可是已经晚了。
“啊……”随着他的哀号,他“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谢、谢谢。”
“嗯。”少年很轻地点了点头,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笑意。
“可是你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里“何夕用截然不同的语气问出了这个与工人如出一辙的问题,
“我叫叶银,你小时候曾经帮助过我的。”
“你……”
“有人来了,快走。”叶银就着盖在男孩身上的白布把他裹了一起背起,和何夕沿着原路返回,趁着夜色渐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不毛之地。
坐在叶银的悬浮车上,感受着两旁的风呼啸而过,虽然知道弟弟并不会有知觉,但何夕还是尽力把何今的身体护住,这就使得来自四面八方的风从她和叶银之间的间隙一个劲地直蹿向她的脸。
刚入春的夜晚仍是十分寒冷,郊外路旁初融的树林里漆黑一片,峭楞楞的树影互相交叠,阴森得不像样子,
“真的很感谢你,叶先生,我想我现在该走了,我要带小今去最近的坟地尽快把他安葬好。”
车始终保持着匀速行驶,叶银也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没有同意,当然,也没有反对。
“谢谢你一路上的帮助,虽说我现在囊中羞涩,但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嗯。”叶银很轻的应了一声,轻得几不可闻,但何夕听得很清楚。
“那么请在这里停下来吧,我还没有联系方式,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很快会来找你的。”
“来不来找我并不重要,”不知道是不是何夕的错觉,她感觉前面的叶银轻笑了一下,“重要的是我不会在这里停下,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可是我不能让弟弟跟着我流浪。”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