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考核(三)
“感谢这位人才独到的见解,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类地星并不适于这种高速发展机制。优先发展的主张允许提出,但企图凭借竞争挑起争端以此来达到阻碍世界和平及文明进程的目的,则需要另当别论。”
执政官不想留下这位回答者。
不,应该说执政官甚至不想让他活着离开北国。
“此项回答的切实意义目前还有待考证,因其影响过大,将由委员会和法庭共同审理,请回答者随相关人员前往有关部门接受核实。”
那位回答者还来不及提出任何异议,守在会堂后方的军官立即接收指令,将他带出了会堂。其办事效率雷厉风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丝毫不给人反应的余地。
一股看不到的硝烟伴随着无形的斗争弥漫在整个会堂,人们知道,那可能是这位回答者的最后遗言。
倒数第二位提问者似乎是反复斟酌之后才进行发问,问题大致是关于生态平衡与社会发展,也是同上一位回答者一般的泰然自若,可见其处事之精明。
大家都暗自松了口气,也不再细听执政官回答,但后者仍是给出了几乎无可置疑的回答:“生态平衡对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起着关键作用,维持生态平衡、保护生态环境刻不容缓,我们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解决……”
不出所料,回答者也并未引起太大关注,作出的回答也不过是对执政官提出措施的细节补充。
时空仍然盯着执政官,身下的拳头在看不见的地方不自觉的握紧。
最后的提问者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他的苍老的声音在广阔的会堂里听起来却是格外有力:“如果类地星始终以当前态势发展下去,那么我们的文明还能延续吗?”
这不是一次发问,而是一道反问,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质问。
时空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断了,这使得他清醒过来,也令众人心中暂时放松了的弦再次绷紧:他们又将见证一场死神的审判。
“这位提问者,你的提问已远超出考核范围,其深刻意义与当今时代特征确有所悖。您的远见我们有目共睹,关于您的提问,北国可以成立相关研讨组织或在大学开设相关专业进行专业方向的研究,但我们无法保证您能够亲眼见证这个答案。
“你的提问将由人文理事会作为世纪论题之一纳入人类文明体系组成,在这之前你的各项行为最高法院会进行初步审理。”
老人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就够了。”老者释然地笑,像是在笑这台上之人,又像是在笑他自己。
这一次,没有军官前来带走老人,人们目送着老者慢慢地、慢慢地走出会堂,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沧桑的背影,和一张凝固的笑脸。
时空已经笃定了他要完成的事情。
“根据考核规则,现在仍继续进行最后一轮回答,请各位准备抢答。”
无论以何种形式,从何角度,这个问题都不可能有绝对合理的答案,回答无异于是赴死。
但时空抬起了手,没有犹豫地,拍向了身旁的指示器。
也就是那一瞬间,时光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他没有挣扎,只有错愕地望着右边成度的指示灯亮起。
刺目的红色,几乎要刺瞎他的双眼。
然后他绝望的听着来自成度的声音:“南、北两国在科学技术、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差距明显,若这种不平衡长期维存,人类文明实难以延续。”
之后执政官说了什么,时空没有听清,他本以为自己将堕入死亡的深渊,而一只手却把他拉向更深的罪恶: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同胞走进了深渊。他没有脱离危险的欣喜,一种更大的罪恶感紧紧包裹着他。
接着他看到两个军官走向了他——准确地来说是走到成度身边。他试图抓住成度的手,却被一旁的军官一把挥开,当他再次想要伸手时,成度已经不在那儿了。
时空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想象这里像深渊一般的深——只有当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开,隔绝一切,死亡,罪恶,以及责任。
但他绝不可能将自己永远隔绝,过去的无数次的压抑和痛楚像没有预兆的洪水,汹涌着快要冲破最后的堤坝。
但他选择逃离。
考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宣告结束,人潮悄无声息地散去,像是一座沙丘的解体。
时空颓然地走出会堂,走出科学院,又走过航空航天中心,走出了平行湾。
但他还是走,一直朝着次太阳(类地星所在的恒星系统所属恒星)落下的方向走去,像在追一个即将陨落的希望。
呵,多么可笑!
他终于停下了步伐,看着身后出现的时光。
应该说时光一直都跟在他身后,只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点。
在他身后欣赏着他的可笑,无助,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止我让阿度去承担这些?本该是我的……”时空望着时光的眼中没有映出时光的影子,只是一片空洞,一如他心底的那个深渊。
“规则允许无人作答,这一点他应该知道。”
“是不是……”明知自己在自欺欺人,时空却还是忍不住要沉溺在自己的希冀里,“只要我像你那样抓住他的手,他就不会离开了?”
时光不说话,只站定了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破灭的希望,看着他慢慢蜷缩起来的身体。
时空以为,只要他不听,不管,不顾,他就可以避免伤害,痛苦,黑暗。
现在他终于知道他永远也无法真的逃离。突如其来的悲伤吞噬了他的理智,也尽数吞没了拼命挣扎的自己。
他终于找到置身于深渊的感觉。
脑海里的那个念头渐渐浮出水面,愈发地清晰:他要回南国。
“我要回去。”
“去哪?南国吗?”
“是。”
“逃避就能解决一切吗?”
“我不知道。”不知是因为未风干的泪水还是无处安放的迷茫,时空的眼中似含着一层水雾,这迷蒙竟让人心疼。
“我能救他们出来。”
“真的?”
时光忍住没去看时空的眼睛,他不愿再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挣扎,却仍旧继续一字一顿地说出那句话:“但至多能救一个。”
预料中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当时光再次看向时空时,他眼底的水雾已经散去,一如既往清明的眼中伴随他吐出的话语愈发明朗:
“我选择代替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