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田野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而不是通过电视新闻或者从在这之外的任何一个角度与北类地星文明接触,时空才真正对这个从战争中崛起的新星文明有了新的认识。不过现在看来,不是时光在带着他游览南国景观,而更像是他拉着时光在田间撒野。
可能是因为时光生性喜静,房子才建在远离城区的偏僻郊区,不过这一带却不算荒凉,房屋朝南正对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大型机械化作业的普及使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每当他们从田间经过时,坐在小型收割机里操纵机器的农夫总会停下手头的工作,热情地跟时光打招呼,尽管后者总是以象征性的点头作为回应。
时空索性也不管身后的自家大哥,自顾自走着,任由自己在这片广阔田野里陶醉。
时光突然停下了脚步,远远的道:“你有想过我们所处的世界在宇宙中只是沧海一粟吗?”
问得莫名其妙却又有些不同寻常。
时空失神地回过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在那个完整的世界里无忧无虑生活的日子。
他听到自己如是回答道:“在我看来,宇宙应该是我们微观世界的宏观映射:一个人不可能脱离生态系统独立生存,一个文明也不可能是宇宙中孤立的存在。这就好比我们人与人之间,会擦肩而过,也会再次相遇,两个平行的文明也会有交集的时候。如此,就构成了我们所在的大千宇宙。”
“我想,你已经及至宇宙文明定律的边缘了。”时光望向广阔田野的眼中不再是先前的温润,反而因为时空的话增添了一分的凝重。
“宇宙文明定律?”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时空竟无端地痴迷。
这一次,时光没有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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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逐渐沉向西方,红色的余晖如画上的水墨在将暮的天空中晕染开来,一直延伸向边际的地平线。不远处一辆头顶冒烟、发出异常轰鸣的收割机在这和谐的景色中显出别样的突兀。
走得近时,时空便看见了掩映在高大生物转基因稻丛中一个小男孩的瘦弱身影。许是因为状况来得突然,男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时总(“总”取自科学院总理,是当时的广泛称谓)……”
“发生了什么?”时光纵身跃向空荡的田地,时空也撑着田头滑了下来。
“机械臂坏了,启动不了。”
时光快步绕到庞大的机器后方,一把掀开焦黑的引擎盖,刺鼻的气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时光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发动机电线短路。”
“那、怎么办啊?”
“有工具箱吗?”
“有!”男孩飞也似的冲向主控制室。
时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到男孩从控制室出来,行动先于思考,接过男孩手上的工具箱就去和时光一起修理发动机。
所幸发动机的电路构造简单,短路位置很容易就被找到,依靠掌握的电路基本原理,两人很快修好了发动机。
“发动机线路老化,暂时修好也是治标不治本,难免会再次故障,”时光把工具箱还给男孩,“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型号的收割机在科技革命后就被市场淘汰了,到现在,已经远超过使用年限了吧?”
“我……”
“别再帮他们收稻谷了,我的生态林需要一个护林员。”
“啊?你是说让我……”
像是为了说服他,时光点了点头。
“谢谢时总!你真好!”男孩张开双臂扑向时光,后者却及时避开了。
时光回头,见时空正出了神地盯着自己,不禁挑了挑眉:“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黄昏中时光沾着尘灰的脸看得不甚清楚,他却觉得眼前人分外熟悉,一时沉浸其中,以至于时光许久都得不到他的回应。
“小空?”
“啊……这个男孩是?”
“他是北类地星的原住居民(类地星政权分立前,居民以地理位置划分,南北分裂初期,北类地星原住居民不具备北国国籍,故时光在这里不以北国而用北类地星称之),父母在反动战争中不幸遇难,就被送到了福利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成了农场的雇工。”
“那我们带他一起回家吃饭吧!”
“好。”
时空俯下身,向男孩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夏天。”
“你好,我是时空,我能请你来我家吃饭吗?”
“嗯嗯!”男孩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匆匆将发动机熄火后,三人便踏上了回家之路。夏天先前对时光的感激在认识了极易相处的时空后通通抛在脑后,全然不顾身后时光的感受与时空热络地聊着。时光也不甚在意,反而因为时空认定了他们共同的家一时间感觉福至心灵。
日垂西山之际,一些停下了劳作的人们会发现,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投射在田野上时,有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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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从时光家的窗户里却罕见的传出一缕似有若无的炊烟,伴随着烟雾飘来的,还有一阵阵饭菜的清香,夏天正稍稍地将脑袋探进门里,却不想被身后的时光一把拽了回来。
“时空哥哥正在做饭,我们不能去打扰他知道吗?”
“我不!”夏天挣脱开时光的手,飞快跑向厨房里的那个清瘦背影。
“时空哥哥!”
“小天,你怎么来了?”站在灶台前的时空转过头,他的额角因为水蒸气的高温渗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来看哥哥做饭啊。”
“这里油烟多,对身体不好,小天先去外面玩,我很快就做好了。”
时空握着锅柄的手抬起,鸡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又稳稳落回锅里,紧接着锅中便是一阵翻云覆雨。在经过又一轮翻转后,最后一道菜终于下锅,铺陈在了碗中。
“慢点吃,别噎着了。”看着狼吞虎咽的夏天,时空不免有些担忧。
“嗯嗯,”夏天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尚还淌着鲜嫩汁水的红烧肉,一边不忘称赞,“哥哥做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对于这过于夸张的赞颂,时空自是愧不敢当。从小受了厨艺精湛的母亲的熏陶,后来又专门研习了母亲留下的菜谱,时空的技艺娴熟也理所当然。至于埋首于科学事业的时光——对于这口腹之欲自然是不感兴趣的,每天吃着速食和压缩饼干已成习惯,不擅长下厨也是正常。想到这里,时空不自觉地望向对面正低头吃饭、一声不吭的时光。
“怎么样?味道还合适吗?”
时光拿筷子的手滞了滞,自己眼前这位少年的清秀眉眼和记忆中妈妈的慈祥面孔重叠,舌尖上挥之不去的滋味再次勾勒出回忆里残存的味道,不由得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再次回到了那午夜数次辗转梦回却又最是不堪回首的过去——曾经有多幸福如今就有多想逃离的最痛苦的回忆。
“嗯。”然而时光只是点了点头,在垂眸间已不动声色地敛去了所有情绪。
“那就好,以后就由我来为你做饭吧!”时空的这句话,伴随着他的笑靥,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定格在时光的脑海中。在很多年之后的时光看来,这也许是他见过的时空最真挚的笑容——尽管在他以为,这笑容并不是真正为了他而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