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和往事
崇止从未这样紧张——他知道自己酒量差,故而几乎不碰酒,昨晚那种情况实属罕见。
身边人都说他喝醉后,状态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那么自己昨晚有没有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李知钗又是怎么把他送回来的?
崇止站在厨房里看着几米外的人,欲言又止。
庆幸的是,此时不知所措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知钗。
对方昨晚彻夜未眠,心里想的全是某个看似冷漠、却又很会撩拨人心的家伙。她不断回想着崇止说过的话,像是要将那些字句都嚼碎般,一遍遍重温,一次次心动。
太犯规了,知钗叹道,他怎么可以仗着自己喝醉,就明目张胆地说出那样的话?
明知道对方不会记得,对昨晚之事有印象的只有自己,可知钗还是没救了似的,不断回味——
“我会一直在的”;“别抽烟了”;“还是不开心么?”
崇止说的每一个字、脸上每一个表情,她都记得清楚,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任由思绪乱如麻线,脸颊绯红如映有桃花,心想——你这副模样,我怎么会、又怎么敢不开心?
而此时,昨晚的两位当事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四目相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想逃。
厨房里,知钗轻咳一声,先是说了声“早”,然后坐到料理台边上的椅子上,一抬眼,问,“你在做饭吗?”
“嗯,”崇止很轻地应道,“要吃吗?”
知钗一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我想吃两个煎蛋。”
崇止看着那葱白似的手指,“好。”
这些年,他独自在外,做饭对他来说是一件最平常的事。然而今天不知怎么的,居然频频出错——从冰箱拿出鸡蛋时险些将其打碎、打蛋时锅里都是蛋壳、开始煎上一会后才想起来没放油。
诸如此类,非常尴尬。
知钗走到他身边,探头看着锅里两个黑乎乎的鸡蛋,“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今天起来后,有头疼吗?”
问得随意又自然,崇止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有些人宿醉后第二天会头疼,我看你慌里慌张的,还以为是不舒服。”
她说话声音轻柔,语速不快不慢,听得人很舒服,崇止看着知钗,脑海又莫名响起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不禁挪开视线,哑声道,“没事。”
“需要的话止疼药在客厅抽屉里。”
“嗯。”
“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知钗犹豫一会,道。
崇止一僵,直视她,“我是被灌醉的。”
“嗯”在他身边,知钗还是有些紧张,回避着他的视线,站了一会后走到一个柜子前,拿出一罐蜂蜜。
崇止的目光追随着她,见对方将一勺蜂蜜舀出,用汤勺慢慢搅拌。
水波荡漾,不一会儿她便回到他身边,将手里的蜂蜜水放到他面前,说,“喝下吧。”
崇止当即愣住,还没作出反应,便看见对方一双睫毛微微在颤,被长发虚掩住的耳朵泛着可疑的红。
原来她也是会紧张的。
意识到这点后,心里那些不知所措的情绪便渐渐褪去,崇止拿起那杯蜂蜜水,一点点喝下去。
“会太甜吗?”
“不会。”
不多不少,正中其怀。
吃过饭后崇止洗碗,知钗走去客厅,在乔玖旁边坐下。
“冰激凌分我点,”她边玩手机边把手伸到旁边。
乔玖动作一顿,将冰激凌递过去。
才刚接过那盒子知钗就觉得重量不对,偏头一看,居然已经见底,“我昨天才买的,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小姑娘心虚地辩解,“是这盒冰激凌太小。”
那盒子比她两个手掌加起来都大了,知钗看着她不说话。
然后乔玖自知理亏,嘟囔,“姐姐小气”
知钗失笑,将手里的冰激凌还回去,“好啦,和你开玩笑的,还要吃吗?我晚点去杂货铺买。”
“好!”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
“说起来,你今天也不去学校吗?”知钗看着她悠闲看电视的样子,问。
“今天周六哦,”乔玖顿了顿,转过头来,“好巧,姐姐和哥哥都说了同样的话。”
知钗微微一愣,十分不自然地瞄了眼不远处背对他们在厨房洗碗的某人,“是、是吗?”
“对哦。”
——只此一句,便让昨晚发生的事涌上心头。知钗握紧手里的手机,欲盖弥彰似的望向外面,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回头,看着摆在茶几上的小木筒,脑海里全是昨晚某醉鬼说的话。
不得了。
红晕熟练地浮现,她一会看看电视,一会盯着外面,诸如几次,连旁边专心看电视的乔玖都感受到她的心神不宁。悠悠转过头来,小姑娘才刚对上她的视线,便见对方忽然站起,语气稍重地说,“我出去走走!”
知钗头也不回地走了,大门开了又合,乔玖呆在原地,听到不远处的有人问,“她要去哪?”
“不知道,”她愣愣地回答。
于是五分钟后,似曾相识的话再次传到耳中——“我出去一趟”,崇止快步走出家门。
乔玖看着那身影,疑惑,“既然都要出去,怎么不约好了再一起走?”
知钗出来是有正事要做。
乔玖离家出走这么久,既没去学校,也没在同学家,家里人肯定急到不行。因而知钗想去一趟对方家里,给她爸妈报个平安。
此时天色阴沉,乌云密布,隐隐传来闷沉的雷声,知钗想,待会可能会下雨,得走快点才行。
敲开那户人家的门,她和乔玖的妈妈说清事情原委。原以为对方会随自己一起去将乔玖接回家,不想女人却一脸平静,只说自己知道了,希望她能让乔玖再住几天,便将门关上。
这样的反应让知钗感到疑惑,但始终是别人的隐私,她不想多问,结束这事便走向杂货铺——给家里的小姑娘补充冰激凌。
值得一提的是在经过一个路口时,她看到十几米外一间独栋宅子前,聚着许多人。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平时完全看不出来是这样的人,而且我看那女人的样子,应该被关很久了瘦得像皮包骨”
“现在什么人都有,你说他家孩子知不知道这事?”
人们交谈的声音很大,知钗不喜欢多管闲事,瞥了一眼那宅子便脚步不停地离开,完全没发现,崇止也在人群中。
二十分钟前——这户人家的门前曾短暂停留过一辆警车。
警员闯进这间屋子,在后院的杂物房里找到一个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女人。
当时光线昏暗,顶上仅有一盏昏黄的灯,顺着木楼梯走到底层——警员没有发现一个人,喊了一声说明身份后,才看到两米外一扇门被缓缓拉开。
仅仅是一条缝隙,有人躲在里头,露出一只眼睛,盯了外面一会儿后,光着脚走出来。
站在外面的警员是位男性,于是那女人向他走来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意识到这点后,警员向她作出个停止的手势,打电话让自己的女同事下来,自己转身就走。
在踏上木楼梯那刻,他回头看了眼女人身后的房间——原来是个厕所,很小,大概只有两平方米,地上堆满纸巾和黄色的污渍物,还有散落的两条铁链。
宅子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警车里,双手被手铐锁住。
人们挤在路边,按着自己的想法对这事进行猜测。崇止站在其中,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
当时他正在一家心理咨询所里,靠在墙上给一个人打电话。
“在路上了没?”
“我真的没事,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有很多案子没处理。”
“你在哪,我现在过来。”
崇止边说边走出诊所,强硬的态度让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一瞬,声音变冷许多。
“没必要。”
他说,“我根本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事,那个人她被锁在房间里,像狗一样蜷缩在地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知道身为警察会见到许多糟糕的事,但”
他没说完,深吸一口气正要逼自己继续,却在抬头间看到了几米外的崇止。
原来这人也不是没来,而是踌躇在诊所门口。
“医生已经在等你了,”崇止说。
但对面的人却不肯动,拿着手机僵了几秒,而后眉头皱起,脸上出现烦躁的神色。
“那天出勤的只有我和你,为什么你会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明明你和我都看到了不是吗?!”
肮脏的地下室,被囚禁在里头的女人,浑身是伤,咿咿唔唔连话都说不清。谁都不知道她曾遭遇过什么,但正是这样,才会留下想象的空间,让人难以安睡。
诊所门口,崇止眉目不惊,“我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所以?”这平淡的态度激怒了面前的人,“体检报告和现场搜证明明都证明她是被拐卖到那儿,遭受过很长时间的虐待,为什么凶手还会被判轻判?!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为什么你们会心安理得?”
“我们要做的只是救出受害者和找出凶手,至于后续是什么,我不关心,”崇止说。
“受害者到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里,患有躁郁症!”
那人忍不住发火,两人面对面的僵持,引来周围人侧目。
隔了好半晌,崇止微微垂眼,侧身低声道,“去和医生聊聊吧。”
“我不会就这样算了,”对方到底是提起脚步,却在和他擦身而过时,说出这么一句话。
回到现在的时间——
村子里,崇止从回忆中抽身而出,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警员,旁边忽然有人问,“他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偏头看去,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见他没出声,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认识这家人,是他们女儿的同学,现在她家出了这样的事,我有点担心,忍不住问一下”
十几分钟前,人群中曾有一人说起这案子的报案人,正是他们家在读高中的女儿。崇止说,“这种事很难做判决。”
“那如果”女生犹豫道,“我听说她父亲有暴力倾向,还有案底,这样会不会容易判罪些?”
崇止摇头,但也没把话说死,“或许吧。”
他以前也以为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就可以将一个人定罪,但之后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它可以被许多因素所影响。
女生的声音变轻,“如果我是那个被关起来的人,看到害我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大概会疯掉吧。好无能为力啊,我能做到的也只是站在这儿,替她难过。”
警车很快驶出,这时天空下起潇潇细雨,红蓝色的警灯在雾色中模糊不清,人们渐渐散去,崇止还是站在原地,再一次陷入回忆。
之后那个人去见了心理医生,但这似乎无事于补,因为他在囚禁案发生后,三次闯进凶手的家里,将对方打得重伤。
顾局差点就要让他革职,但念在对方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案子,给他放了三个月的假,让他想清楚再回来。
然后那个人似乎也想通了,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回到警局,继续和他们共事,直到
又一件案子的发生,那个叫“沈四”的人戳破假象,将这一切彻底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