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同路
泉先村里,雨势愈发变大,冰凉的触感落在皮肤上,崇止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是要去找李知钗。
他给对方打电话,得知她快要到家后,匆匆往回赶。
知钗没想到崇止会关心自己。
事实上她从出门后便一直想着对方,没见到乔玖妈妈前,还有这么一件事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可当她结束这事,独自走去杂货铺时,便频繁想起萧崇止,回忆自己和他发生的事。
偏偏昨夜扶他回家,和现在她走去杂货店的是同一条路。
这会儿天将下雨,人们都急着回家,小跑着反方向地从身边经过。知钗看着那些人,居然感到了孤独。
明明她已经独自生活很多年,来到泉先村后也都是一个人去杂货店买东西,不应该会有这种感觉
怎么会这样?
但再怎么觉得不可思议,在买好冰激凌后,她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马路,这种感觉还是飙到了极点。
心头一紧,知钗加快步伐,看到十几米外有个卖水果的人在收拾摊子。
“有橘子吗?”为了摆脱这种感觉,她走过去问。
“没有。”
“桃子呢?”
“只有芒果和香蕉,”老板苦笑,“您看喜不喜欢?快下雨了我急着走,便宜点卖给您也行。”
知钗摇摇头,“算了。”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钩卷云堆积成团,憋了大半天的雨水终于浩浩荡荡地落下。
知钗在快到家时,看到了等在路边的人。
俊眉修眼,风姿特秀。
极其熟悉。
像有一点星火落入无边黑夜,尽管早知道他会在这儿,知钗的眉梢间也还是出现欢喜。
“你来了,”压制着情绪,她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
“嗯,”崇止将手上的黑伞倾向她,“我应该早点去找你的。”
“没事,你能来已经很好了,”知钗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头顶的伞,想起宁城的那个下雨天里,崇止也是这样打着伞,和她相遇。
两人往家里走去,谁都没有说话,听着周围淅淅沥沥的雨声。知钗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却忽然瞳孔一缩,被他攥住左手臂。
“前面是水潭,”崇止说。
“啊?!”知钗一惊,低头望去,还真是个水潭,而且有些深,一脚踩下去肯定鞋子尽湿。她慌慌张张的红了脸,“抱歉,我刚没看路。”
“你道什么歉?”崇止仍是攥住她,“昨天”
他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斟酌,知钗说,“昨天谁把你灌醉的?你怎么酒量这么差?”
好像在埋冤他,觉得他该练一练酒量。
崇止说,“我有个同事叫庄晚上,昨天刚从平邺出差回来,拉着我去吃了顿饭。”
“平邺?我以前就在那生活。”
“一直都在那吗。”
“没有,”知钗摇着头,“我是烟州人,不过烟州离平邺很近,就一小时车程。”
“烟州”崇止眼神微微变深,尾音拖长,知钗问怎么了,他却摇摇头,“没事。”
知钗看着空荡荡的长街,“之前那边发生过一桩性质严重的连环杀人案,你知道吗?”
崇止愣住——这正是他此时心里在想的事。
没想到李知钗会主动提起,崇止看过去,听到她说,“大概是这事发生在我的家乡,凶手又是个女孩子,所以我当时很关注这件案子,对它印象很深。”
死者都是年龄在六十岁以上的男性老人,凶手因为在十八岁那年被一个老人猥亵,事后将对方告上法庭,因为不满意判决,所以恨上这类人,对他们进行报复。
崇止说,“我参与了整个侦查的过程,那个女生在犯案没多久后便被父母发现,但两人没报警,而是选择和她一起作案。”
“我记得法院对这三人的判决是死刑?”
“嗯,去年执行的。”
“那个女孩子,死的时候是多少岁啊?”
“二十。”
“一开始被告□□的那个人,得到的判决又是什么?”
“考虑到他已经七十三了,被判入狱六个月,赔偿精神损失费两万。”
此时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抬头望去,眼前景色好像被笼了一层灰色的纱,朦胧不清。
“果然还是应该买水果的,就算是芒果也好,”知钗说。
“什么?”
她很淡地笑了下,“刚才在回家路上看到一个买水果的摊子,我想吃橘子,但他只有芒果和香蕉,我不爱吃就没买了。不过现在和你说起这件事觉得还是得吃点甜的。”
她说话的语气没一点不对,神色也如常,但崇止却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没关系,是我先提起的,”顿了顿,“你是不是见过好多这种事了?”
“嗯。”
“会对你造成影响吗?我是说,身为警察,目睹了那么多人的故事,却还是无法改变一些悲剧,你会不会”知钗望进崇止眼里,欲言又止。
“对我来说,只是工作而已,我不会对那些人产生感情。”
“这只是我们的工作,不要和受害者过度共情,”当年,同事从诊所里出来后,崇止也这样说。
对方定定望着他,先是呼出一口气,而后笑了,“我做不到。我是真的、很憎恨那些伤害别人的人,我觉得只有真正让他们付出代价,才可以帮到受害者,让他们释怀。”
发生在诊所里的事崇止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个契机,暗示他之后会和这位同事分道扬镳,对方将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崇止偶尔会被派去执行卧底任务,冷漠的性格让他能很好地融入罪犯,很多时候崇止和他们站在一起,看着那些人欺压弱小,虽然脸上没一点表情,但脑子里却会响起同事说过的话。
——如果受害者得救后,因为凶手得不到该有的惩罚而痛苦,还算是被救吗?我如果一点都不作为,是不是就真的太冷酷了?
我不想这样,不然我也不会选择当一名警察。
泉先村,空荡荡的长街上,两人停在家门前。
在知钗伸手要推开院子的木门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人说,“如果说这些悲剧没有一点触动到我,那是不可能的。在没光的地方站久了,我偶尔也会觉得不知所措,好像自己被拖进去,再也出不来一样。”
“但能怎么办?“他几不可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