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佩
杨氏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空旷了许多的家,神情有些呆滞,只有看向宋衍的时候,才显出一丝神采,这让宋衍心中很是担心。
“娘!”
宋衍上前靠在杨氏肩头,轻轻唤了声道:“您休息一下吧,不要再伤心了,身体要紧,以后家里还有好多事情,需要您张罗的!”
杨氏勉强点了点头,向林伯拜了拜,然后离开了。
“林爷爷,那日你去地早,发现小刘叔的时候,他跟您说了些什么?”眼看目前的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便想起来问一问,那个被马背回来的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伯眼中含泪道:“少爷,老爷应该是没了,那小刘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才能逃出来报信的,他说,他说老爷是中了埋伏的,似乎是遇到强人了!银子没谈妥,便被围杀了,只是”
宋衍脑中轰鸣,好半天才喘过气来,冷声道:“只是什么?”
林伯掏出一物,正是那枚弩矢,宋衍却是不明所以。
“小刘没来得及说完,就咽气了!不过弩矢乃朝廷掌控之物,不知道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宋衍根本无从思考,半响后沙哑着声音说道:“多谢林伯了,我也有些累了,就先去休息了!”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林伯看着宋衍离开,缓缓闭上眼,苍老的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悲痛。
回到房间的宋衍,躺在床上,眼神木讷地看着天花板,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此刻他才缓过劲来,开始回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一刻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出现,那些温馨的画面,再也不会出现,那一句句看似责备,实则关怀的话语,再也听不到了。
最后宋衍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半夜又浑身冷汗地惊醒,坐在床上发呆。
怎么都睡不着,宋衍干脆起床,想去院子里透透气,却看到母亲房间的烛火还没熄灭,依然能听到母亲的抽泣之声,便敲门进去,却见杨氏满脸泪水,手中捧着一物。
“衍儿,你过来,把这个拿着!”杨氏见宋衍过来,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看到母亲半夜依然没有休息,怕是思念父亲过度,无法入眠,宋衍心中无比纠结,也不知如何劝慰,或许过些时日就会打开心结。
听到母亲呼唤,宋衍上前去,看到杨氏手中之物乃是一块玉佩,色泽金黄通透,形状也很是怪异。
“这是我陪嫁过来时的老物件,本是杨家的传家宝。”说到此处,杨氏似乎陷入了回忆,但这回忆似乎也并不怎么美好,只见杨氏脸露凄苦之色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杨家没了,如今倒好,连丈夫也没了,我诶”
“母亲,别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您要保重身体,待孩儿考取功名,日子就会顺心起来,我们以后会离开这开阳镇,再也不回来!”
“嗯”杨氏点了点头,心中似乎宽慰了些,看着宋衍露出一丝笑意道:“不说这些了,这个你拿着,一定要收好!”
宋衍低头看向手中的玉佩,这玉佩半圆形状,不但造型古怪,上面雕刻的东西更是闻所未闻,乃是一头妖兽模样,浑身鳞纹密布,似龙非龙,齿爪锋利,头上生有一双弯角,面目甚是威严。
“这玉佩只是一半,要与另一半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见宋衍正端详这玉佩,杨氏又开口道:“阴阳虚龙佩,对,应该是这个名字,你手中的一半是阳龙。”
“阳龙,阴阳虚龙佩?”宋衍翻转过来对着烛光看了下,烛光并不明亮,但却依然有微弱光芒透过玉佩,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宋衍手中半圆玉佩里的妖兽似乎犹如活物,让宋衍心中一惊,差点就失手掉落。
果然是好东西!宋衍心中想着,忽然抬头看向杨氏道:“娘,这东西以前也没见你拿出来过,为何现在突然拿给我,还要我贴身保存?”
杨氏伸手抚摸了一下宋衍的脸颊道:“今日里,你林爷爷说的话想必你还记得,自从你父亲当上这宋家的主事人,宋家很多人都看不惯,背地里已经生出了不少的腌臜事,你父亲从不与他们计较,你父亲在的时候或许他们不会如何,但你父亲”
杨氏刚说了几句,便又是悲从心来,泪水长流道:“你父亲不在了,他们少不得会欺辱我们孤儿寡母,你林爷爷说,必须要有手段让他们不敢放肆,可衍儿你还年少,而为娘怕是不一定能撑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了。”
“娘你不要这么说,衍儿一定更加努力的,衍儿一定会考中举人入朝为官,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京城住!对!我们会离开这里不再理会他们,我们和林爷爷,和冬生一起离开!”宋衍一听杨氏说的话,顿时心中就急了,语无伦次地劝解着杨氏。
“衍儿!”
杨氏一把抓住宋衍的手臂,厉声喊道:“你听娘跟你说,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有件要紧的事情,听我说,你别打岔,认真听好了!”
宋衍感受到手臂传来的一丝痛楚,终于冷静下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玉佩只是一半,要将两半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而娘要与你说的便是另一半的去向,你出生那年,还在襁褓里,你父亲与万桑县城的戴家合作做生意,一来二去便关系密切,戴家老爷有一女,比你大了大约两岁,你父亲看那女娃长得可爱,那时候便与戴家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
宋衍心思一转问道:“娘的意思是,阴龙在戴家?要孩儿拿着这玉佩去,好依仗戴家的势,让宋家不敢放肆?”
听到宋衍的话,杨氏脸上显出欣慰之色,但眼中含着歉意道:“对不起,娘也没办法,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娘知道,这寄人篱下的滋味也许不好受,这事情说出去也不好听,但娘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要你认真读书,不怕将来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到时候宋家自然没人敢多说什么!”
“我明白!”宋衍沉吟了下,看着杨氏露出一丝笑意,好似并不在意地说道:“这事儿不会让娘为难,如果实在没办法,孩儿定会依照娘的吩咐,现在娘还是早点歇息,把身子养好!”
杨氏看宋衍收起了玉佩,也好似放下了心中的一桩大事,才吹了烛火睡下。
手中摩挲着那半片玉佩,宋衍的心中却是波澜起伏,经历了一些事情,他最近反复思量的就是一样东西,人心!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次等到戴家,也从未曾听闻那戴家与自家有过什么走动,即便是爹爹遇难,也不见戴家有过丝毫表示。
戴家?真的是能依靠的吗?
一番思量之后,宋衍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与失落之意,喃喃道:“如果有必要的话,还是姑且试一试吧,至少好让娘安心。”
或许是烛光微弱,宋衍并没有察觉杨氏脸色有多难看,他此刻也并无睡意,坐在院子的石阶上,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内心惆怅无比。
家中能变卖的东西几乎已经全都变卖了,杨氏的陪嫁之物也都一并变卖了,或许正是清理陪嫁之物的时候,才找到这块玉佩的,如若不然,杨氏也很难想起还有这门亲事在。
变卖家中财物自然是因为要一次结清所欠银子省的族人诸多纠缠不清,其实这银子并不是宋富贵欠下的,是宋金贵所欠,他是宋富贵的族弟,因为宋富贵是主事人,更是这笔银两的担保人,所有最后族中人都把矛头对准了宋衍家。
这本没错!但作为同族之人,如此急切,如此罔顾亲情,甚至不如一个外人,这就不对了!
在宋富贵遇难后,一些同族人不但没有半点同情之意,反而借机打压他们母子,这更不对!
也正是如此,数月后,原本常年抱病的杨氏,就这样一口气没顺过来,居然也撒手人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宋衍一个人孤零零的。
当宋衍早起,发觉母亲房门依旧紧闭的时候,心中没来由的慢了一拍,推开房间的门,就看到母亲依旧躺在床上,原本俏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早已气息全无了。
宋衍没有哭泣,他这几个月来,经历了太多的折磨,他跪在母亲床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直到林伯也发觉了异样才过来拉起了早就跪着麻木了双腿的宋衍,此时宋衍才有泪水流出来,然后便突然晕厥了过去。
宋衍醒来的时候,只闻到一股汤药的味道,冬生守在他身边,见他醒来,立刻将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
此时林伯已经基本上料理好了一些后事,几个同族的女子,围拢在灵堂内,他们是宋家族人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尚且还有人情味与良知的。
宋衍刚脱去不久的丧服,再次穿在了身上,他麻木的任由冬生帮他更换衣裳,直至出殡结束。
杨氏是埋在宋富贵的衣冠冢边上的,宋家祠堂里摆着宋富贵和杨氏的灵位,昏暗的光线里,宋衍一言不发,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不过几日功夫,宋衍整个人都憔悴不堪,林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家中原本的杂役奴仆尽数打发回家了,这是林伯的主意,横竖就剩下了宋衍一人,要那么多张嘴吃饭也不是个事,林伯自己和冬生是决计不会离开的,他在被宋富贵救起那一刻,就已经发了誓言,绝不背信弃义离开宋家。
祖孙二人不愿背信弃义,依然留在宋衍身边,对于宋衍来说,这是冰寒冬日里,为数不多的一丝人间余温。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两年过去了。
宋衍每日看似浑浑噩噩,总是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佩,嘴里喃喃自语,可即便是冬生和林伯都不知道自家少爷嘀咕着是什么,宋家族人都以为原来那个聪慧的孩子废了,有些人心底在惋惜,有些人却兴灾惹祸!
但只有林伯和冬生知道,自家少爷并非表现得那般不堪。
这日,宋祥贵从门缝里偷偷看了眼院子里的宋衍,头发散乱,面容枯槁,眼神呆滞的在院子里打圈,心中甚是得意畅快。
“嘿嘿,你宋富贵当初抢了我主事人的位置又如何,现在不但主事人还是回到我手里,你宋富贵也没落个好下场,你儿子不是自诩读书聪明,有教养么,现下也就是个痴呆罢了,不知道你宋富贵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日之举!”
宋祥贵退后了两步,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几根杂须,挺了挺腰杆,给跟随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也不敲门,直接一脚踹开了院门。
“啊哟哟,我的大侄子,这是怎么了,这身上脏兮兮的!”宋祥贵换了一副嘴脸,全然不是当日的咄咄逼人。
林伯闻声,从小院过来,看到宋祥贵居然来了,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咳咳”宋祥贵轻咳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林伯啊,你也真是的,我弟弟和弟妹都不在了,你好歹也伺候了我富贵家那么多年,也不能因为富贵不在了,就做事不走心吧,你看看我这大侄子,好好的一个俊俏少年郎,怎么弄得这个样子,这样不好吧!”
宋祥贵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块手帕,作势要帮宋衍擦一擦脸上的污迹,却不料冬生一把抓住了宋富贵的手腕道:“不劳烦祥贵老爷,这些活我来便可!”
手腕被冬生抓地生疼,立刻缩回手去,脸上不耐之色一闪而过,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抖了抖道:“我今日来呢,是有件大好事,往日我富贵弟弟家有良田百亩,以前么有人种,现在林伯你把人都打发了,这地空着总是不好,再说了,这地虽然在富贵老弟名下,哦,当然了,现在应该是衍儿名下啦,可话虽如此,这地说到底也是宋家族人共有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林伯自然知道他宋祥贵不可能会有什么好心。
“喏,这是张转让契约。”宋祥贵笑道:“反正这地本来就是族人共有,原本也只是放在富贵的名下的,现在富贵不在了地也不能空着,所以族里就商量了下,把地收回族里!”
林伯沉默了,这本来并没什么不妥,至于这到底是族里人的意思还是他宋祥贵的意思就是两说了,但现在这个时候算了,林伯心中一叹。
不等林伯再说些什么,宋富贵手中的那张契约便被一只手一把抽了过去,宋富贵一惊,刚要呵责,但看到眼前的情况,双眼便眯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咧着嘴哈哈直笑。
因为宋衍抢过了那张纸,看都没看便按了手印,然后一丢,转身就回了屋里,宋祥贵连忙捡起地上的纸,看了眼,飞快地塞进了怀里,大笑着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少爷你?”林伯不明白为何宋衍会这么干脆的认下此事,不由开口询问。
宋衍一边看着手中的书,一边说道:“林伯,您怎么突然就看不明白了,他们存心想要,我们也没个精神劲跟他们耗啊,说到底是我们现在势弱,守不住,既然守不住,那就放手吧!”
看着林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衍笑了笑道:“况且,林伯您都说过了,这个世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那百多亩地,说到底不是靠那张纸作数的,如果来日我当了官,您信不信,他们不但会还回那块地,连利息都不会少一分!”
“少爷看得明白!”林伯赞叹了一声,也不再打搅,便连忙躬身道:“老奴不耽搁少爷温习功课了。”
林伯退了出去,宋衍却是放下手中的书,取出了那块玉佩,陷入沉思,半响之后,宋衍便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
林伯不知道宋衍突然又找上自己是什么事情,但听完宋衍说的,也是一时摸不准,这说到底是宋衍他娘为他找得一条后路,至于最后到底会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至少自家少爷的日子会过得好一点也不一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林伯毕竟还是考虑得周全一些,思量了一番后说道:“少爷,恕老奴直言,即便是去戴家提亲,也需要自身有些本钱才是,如此贸贸然去,十有八九会让戴家人轻看!”
“哦?那林爷爷觉得应该如何?”
“少爷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连着两年韬光养晦,倒是图了个耳根清净,不过也不差这几个月,明年开春便是乡试,少爷何不干脆考中了秀才再说?”
“嗯!有道理,还是林爷爷考虑得周全,家中还剩下些家当和产业,或许还能换几两碎银子,不如都卖了,只留下这老宅子,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看到少爷自己明白了其中道理,林伯也很欣慰,犹豫了下道:“少爷,读书很重要,但这个世道,终归还是要有些防身技巧的,那套武道秘籍虽然不全,但胜在实用,也不难练,少爷若有时间,也不防练下,强身健体也是好的!你们读书人本来也要学那个什么骑射”
“是六艺,这骑射倒的确是读书人强身健体的科目,没想到林伯虽然是武道修士,却也知道读书人的事情!”
“那可不!冬生是习武,可老爷不也再三叮嘱冬生要学习认字的么?我想着多学一点,总归是好的!”
那武道秘籍的事情,如果不是林伯提起,宋衍差不多都快忘记了,已经两年多了,好在自己记性很好,想了想又全都记起来了,宋衍笑着点了点头道:“让林爷爷操心了,要不是这两年一直温习功课,倒也可以学一下,如果此次考中了秀才,倒是有些时间的。”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宋衍对此还是不以为意,敷衍了下林伯,便再次低头温习功课了。
也是宋衍的确用功,加上那么点少的可怜的运气,开春的春闱宋衍很顺利的考完了,虽然也感觉非常辛苦,但好歹是感觉考的不错,而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