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提亲
乾莽历八百三十年春，发榜日那日，宋衍站在红榜前，林冬生拽着宋衍的胳膊，高兴地摇着，宋衍眼中含泪，喃喃道：“爹，娘，你们看到了吗？衍儿考中秀才了，这只是开始，待得衍儿考中了举人，到时候，孩儿就能当官了！”
开阳镇属于万桑县，而万桑县属于晋安省治下，整个晋安省的秀才历来也没几个是在宋衍整个年龄就考中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这也说明宋衍读书的用功和其天资的聪慧。
林伯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催促宋衍立刻去宋家祠堂，给宋衍的父母上香祷告，宋衍心情倒是已经平静了许多，他跪在灵位前，先是看着父母灵位，低声地述说着考中了秀才的一些事情，以及对他们的思念之情。
说完后，宋衍便起身了，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整个宋家的祠堂里的灵位，一排排，由低到高的排列在香火缭绕中，这当然并非他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一次的眼神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眼中只有平静，淡然以及冷漠。
林伯是真的高兴坏了，多少年都不喝酒的他，难得的取出了一壶酒，就在院子里，剥着一把花生下酒，一边喝，一边笑眯眯看这院子里的宋衍和冬生两人。
冬生似乎比宋衍还要高兴，不停地唠叨着宋衍的排名，还是在前十的，将来一定能考中举人当官云云。
宋衍和冬生说了一会话，两人便坐到了林伯身边。
“林爷爷，我估摸着过两天就去戴家走一趟。”宋衍再一次提起了去戴家的事情。
但这一次，林伯明显感觉到，宋衍声音中的平淡，并没有两年前那种期盼之色。
“看来少爷自己是已经想明白了！夫人在的时候，也说要去一趟，那就去一趟，横竖都是咱占着理，不然老奴以后也没法给老爷和夫人交代！”
“林爷爷您别这么说”宋衍掏出那块玉佩道：“这玉佩本来是一对，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如果戴家同意，玉佩自然会合二为一，如果不同意，我也要把那玉佩要回来，我娘说过，那是传家宝，没理由白给戴家不是？”
“就是，我看着玉佩也是个稀罕物，夫人说是宝物，那就不能白给！”冬生也在一边插嘴道。
“去，就你小子明白，如果戴家硬是不给怎么办？”林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孙子，又看向了宋衍。
“这”林冬生顿时傻眼，他从没想过人可以这样无耻，尽管宋家已经发生了诸多变故，也让两个少年看清了一些人的嘴脸，但等同于明抢的那种，总归是没遇到过，宋家族人做事，最多也就是连骗带哄的而已。
“应该不会”宋衍摇了摇头道：“戴家在万桑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了，我去应考的时候，在县城也顺带着打听了下，他们不至于为了一块玉佩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林伯一口酒含在嘴里，沉吟半响才咽下，但最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宋衍梳洗了一下，提溜了一些礼品，雇了辆马车和冬生两人便去了，本来林伯说什么也要一起去的，毕竟林伯年长，一些个人情世故也明白得多，到时候不至于唐突了。
当然，这个事情说起来，本身就已经够唐突了。
但是宋衍却坚持不让林伯去，看着宋衍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林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是宋衍打算看看那戴家的态度。
看着眼前的少年，林伯心中一阵疼惜，本该享受无忧无虑年华的少年郎，却因为要活下去而跟人勾心斗角了。
开阳镇不大，街道从东到西不过一里多路，马车刚过去，就有几个蹲在街边的泼皮一样的人跟在马车后面，而坐在车上的冬生和宋衍却毫不知情。
马车停在了万桑县城的戴家大门口，那两个泼皮才转身离开，盯梢泼皮献宝似得将知道的告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赫然就是宋祥贵的那个混蛋儿子宋添财。
“你可是看清楚了？”宋添财个子不高还长得胖，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白多黑少，总喜欢低着头抬眼看人，总给人一种在算计人的感觉，因为小时候得过天花，满脸长着麻子，可偏偏下巴边还长了颗美人痣，就凭他这模样，大凡良善人家都会躲着点走。
宋添财确认那泼皮说得不假，小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嘿嘿一声冷笑后，便拔腿就往家赶去。
“去了县城？”宋祥贵听完儿子的汇报，自言自语道：“这小兔崽子！听说前几日倒是考中秀才了，真是见鬼了，还以为这兔崽子已经傻了，原来是跟老子玩这一出啊，去县城做什么？”
想半天没想出个什么名堂，宋富贵转身便问宋添财道：“你知道他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宋添财愣在那里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哪里知道啊？又不是他去盯梢的，宋祥贵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想到此处心里便有气。
人家才多大便已经考中秀才，有了功名，自己这个儿子还是不成器，只知道惹是生非游手好闲，撇了眼儿子道：“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一点都不走心，行了，知道了！别整天吊儿郎当的，现在你爹我是宋家的主事人，你多少给我收敛着点，多帮着点行不行？”
“行了，行了，知道了，啰里啰嗦的，我有事忙，走了！跟你说个事，你倒还怪起我来了，我哪惹你了？”
宋添财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书房。
打发了自家儿子，宋祥贵便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他心里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耽搁几天，再去让宋衍按手印了，要是晚那么几天，不知道多少佃户会主动连上门求宋衍，因为有了秀才功名便不用上税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那张契约是做了手脚的，是完全的过户，已经不在宋衍名下了。
现在宋添财突然告诉他，宋衍居然去了县城，他又开始担忧起来了，这秀才的身份要是榜上了什么大人物，那就不太好了。
宋衍并不知道宋祥贵的心思，就算知道恐怕也最多冷笑一声，因为他没工夫理会这些，此刻他已经坐在了戴家的客厅内，心情多少有些复杂，而冬生却被戴家仆人挡在了门外，尽管宋衍一再表示冬生是自己的兄弟，但冬生还是识趣得在院子里等待了，他不想自家少爷为难。
这也让宋衍内心生出了不快。
宋衍就这么提着礼盒，尴尬地站在厅内，东看看，西瞧瞧。
那仆人引他进入客厅的仆人并没有离去，也没有给他倒上一杯茶，眼中带着好奇与傲然，看着宋衍的一举一动，就如同在监视一般。
宋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心中了然，这是狗眼看人低啊！
自从父母故去，家里的那点产业基本被盘剥得差不多了，以至于一日三餐都要精打细算，有时候林伯看宋衍读书辛苦，冬生练武更是消耗大，买不起肉食，便独自去镇子外的山林里打野味给他们补气血，而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至于破烂，却也是洗地发白了的！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宋衍突然耳中听到一阵环珮叮咚的声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妇人，在一个约莫二八年华少女的陪伴下，珊珊而来。
“夫人来了！”戴家仆人喊了一声，似乎是提醒宋衍，也似乎这本就是戴家的排场。
抬眼望去，那妇人约莫三十的年纪，身上罗裙华丽，头上金钗微颤，脸蛋白皙圆润，眉眼间不时露出一抹风情，模样很是艳丽的感觉。
再看那少女，与女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成熟的风韵，多了几分青涩，但眉眼间那抹风情却半点不少，更是另一番景象，而宋衍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少女腰间的一块玉佩上。
这玉佩，宋衍非常熟悉！
想必这便是那没过门的媳妇了吧！宋衍心中一喜，如此想到。
看到那少女后，宋衍却是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忐忑之意，他从小在父母身边，根本没和其他女子接触过，当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少女察觉到宋衍在看他，便回瞪了他一眼。
对于少女的白眼，宋衍只是脸色微红，却也不在意，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了下心神。
待到那妇人入了座，宋衍才上前躬身一拜道：“小子开阳镇宋家宋衍，见过姨娘！”
“姨娘？开阳镇宋家？”那妇人一愣，一副完全不明白的神情问道：“你来我戴家是何事？”
这是什么情况？宋衍心中一突，刚刚进门的时候，便已经将来意告知了戴家仆人，而这妇人却说并不知道，他不由的将目光看向了那个仆人，却见那仆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都没看他一眼。
“家父宋富贵”宋衍一边说，一边掏出了玉佩道：“这是家父与戴老爷当年定亲的信物！”
那少女看到宋衍取出的玉佩，顿时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但宋衍却是不知道，那少女眼中还有一丝慌乱之色，刚刚仆人进来说的她可是都知道的。
“咦，翠萍，这玉佩倒是与你佩戴得一模一样哦。”美艳妇人并未接过玉佩，而是隔着老远，用一方绣帕半掩着脸孔，只露出一双美目，瞧了一眼。
就在宋衍以为那戴夫人会承认这门亲事的时候，却突然听闻戴翠萍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一哼声，犹如霹雷在宋衍心中炸开，但宋衍脸上却没露出任何变化，微微笑了一下，再次一躬身道：“也怪我，本应该早些时日便来的，只是专心与温习书本，却是忘了时日，还请姨娘恕罪。”
见那戴夫人和戴翠萍不明所以的目光看了过来，宋衍继续道：“万幸，倒是也勉强考中了秀才，总算能定下心来了，所以赶忙就上门了！”
“哦，开阳镇的宋家啊，我想起来了，原来如此，倒是先恭喜一下了！”戴夫人嘴上说着恭喜，脸上也总算有了些笑意。
“娘！”戴翠萍脸色却有些慌乱，她娇声喊了一声，顺带轻轻推搡了一下戴夫人，噘着嘴扭过了头，看都不看一眼宋衍。
这第一次见面，本来羞于目光的接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少年男女脸皮能厚到哪里去，但宋衍心中却生出了一丝冷意，他看出来了，这戴翠萍绝对不是羞涩，而是不情愿。
乾莽大陆别的国家不知道如何，但像齐国这样，养在深闺的小姐，大多少有出去抛头露面的，甚少能自己遇到如意郎君，自然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做儿女的哪有那么多愿意不愿意。
所以宋衍感觉到了戴翠萍的不愿意后，有些莫名其妙地在猜测她不愿意的缘故，难道是嫌弃他宋家落魄了吗？
也是啊，宋家即便是没有落魄，也只是勉强配得上戴家此时的荣华风光，宋衍心中的冷意更是带上了一丝悲凉，形势逼人，不得不低头。
“这”戴夫人白了戴翠萍一眼，然后轻轻拍了拍戴翠萍的手背，转头看向宋衍道：“现在呢，老爷也不在家，反正这事儿已经知道了，只等老爷回来定夺便是，你看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宋衍也觉得再说下去就是多余了，也正如戴夫人说的那样，反正事情就是这个事情，大家都明白了，既然要等戴老爷回来定夺也没什么不对，那就等吧！
出了戴家大门，看着戴家仆人如防贼似的立刻关闭了大门，宋衍眼中的冷意再也收敛不住，冬生不明所以问道：“少爷，怎么样？”
宋衍手指摩挲着玉佩摇头不语，勉强笑了笑后便慢悠悠地向着街道上走去，冬生顿了下，心中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宋衍身后。
二人已经与林伯打过招呼，路途稍远，或许一天赶不回来，便会耽搁一天，原本按照情况，戴家哪怕再不待见，也应该招待他们住下，现在怕是不成了，幸好万桑县客栈还是有的，兄弟两人便沿着街道晃悠，找了间比较偏僻的客栈先住一晚，其他的事情打算明天再说。
戴家夫人缓步走到了后院，冷着脸，就只是盯着戴翠萍看。
“啊呀，娘！”戴翠萍撒娇似的喊道：“做什么这么看着女儿啊，怪瘆人的！”
“呵呵，真看不出来啊，我的好女儿，自己倒是挺有主意的，说说看怎么回事？”
“什么呀，我只是不想嫁给那个姓宋的，模样的确周正得紧，但模样好的也不是他一个人，而且他们家什么情况，我们家什么情况，娘难道不清楚吗？刚才故意不说，别以为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他家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宋家也不是他说了算的，我要是嫁给他，得过什么样的日子啊！”
“这话也不能说得太尽，听说那小子从小就聪慧，才十四岁就考了秀才，将来做了官，也不会亏待你不是？”
“切，娘你可真是糊涂，一个穷秀才而已，将来做官是将来的事情，我凭什么陪他吃苦，我有现成的不用，我傻了不成？”
“你说什么？什么现成的？”
“啊！”戴翠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忸怩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原来县城开榜那几日，一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会出去游玩，如果看到心仪的儿郎，来个榜下捉婿的都有，当然是有些玩笑性质的，却不妨碍一些才子佳人眉目传情，而后相互通信，当然最后还是要家中长辈出面才会定下婚事，而这戴家女子却是遇到了万桑县知府家的公子李坤，他也是考了秀才的。
“李坤？李大人？你是说万桑县知府李大人？”
“嗯！”
确认了戴翠萍口中的李坤其人，戴翠萍原本的那些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了，笑眯眯地看着戴翠萍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娘说，好歹今日算是糊弄过去了，不然看你怎么收场！”
“啊呀娘！我哪知道爹爹居然还认了这么一门亲事，这穷酸秀才居然还真就突然上门了，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戴翠萍丢下了一句话，踩着小碎步便离开了。
戴夫人回味了片刻，却是狐疑嘀咕起来，李坤？此子名声好像不太好啊，据说素来纨绔不堪，居然也有才学去考秀才？不过话说回来，这李大人要是在里面打点打点，考个秀才也并非难事，好歹身家在那里，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嘻嘻
理清了思路，戴夫人便不再费神，感觉浑身轻快了许多，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离开了后院。
一直到天擦黑了，戴家老爷才回到府中，戴夫人便将今日白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戴老爷脸色白净无须，一双丹凤眼总会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感觉此人很是和善。
“萍儿是这么说的？”戴老爷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窗外院子里的一株不知名树木，淡然问道。
得到戴夫人的答复后，不置可否地眯着眼，脸上又浮现了那种似有似无的笑意，只听他笑道：“你知道我今日是去的何处？”
戴夫人在家中时也未曾问起，自然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
“呵呵！”
戴老爷转身坐回了一张太师椅上，轻笑了一声道：“我今日正是去的李知府府上，本来也就是打点一下，以后生意上的事情好照应一下，没想到那李家衙内也在，对我甚是热情，我还纳闷，原来是这个事情。”
“哦，老爷今日是见过那李衙内了？那此人给你的感觉如何？”戴夫人毕竟是做娘的，也是关系到女儿将来的幸福的。
戴老爷摇了摇头道：“当时并不知情，所以没多想，如今看来，此子城府不浅，不过我却是知晓，此子如今也尚未正式娶亲，现在想来这恐怕还是他故意让我知道的！”
“哦，那是不是这李公子愿意明媒正娶萍儿？”戴夫人倒是急切地问了出来。
“或许吧！但是据闻他可是早就纳了几房妾室了，况且，这李公子虽然模样不差，但却是有二十有五的年纪了吧！”
“年龄嘛倒也不是问题，只是已经有几房妾室，这就”戴夫人思量了一下道：“哪怕做他妾室，也好过嫁给一个落魄穷书生吧？”
“哼！不要告诉我你没听闻过那李公子的名声，此事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戴夫人翻了个白眼道：“男人风流些不是很正常么，人不风流枉少年，谁家有些地位的不是三妻四妾的”
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戴夫人看到戴老爷却没有吱声，依旧微眯着丹凤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突然住嘴，脸上居然闪过一丝尴尬与恼怒之色。
戴夫人抿了抿红艳的嘴唇，扭着腰肢正要悄悄退了出去的时候，却听闻戴老爷喊道：“把萍儿叫过来，我要当面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