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齐王案7
大街上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行人纷纷侧目,策马之人身穿青灰色的素裙,臂弯处的白色披帛还没摘下来,白色与青灰色飘在半空中混在一起像是一道被风拉扯的逐渐看不清的烟雾。
那缕烟雾停在了康王府的侧面的院子里,那人不待马蹄停下便飞身下马,燕子似的轻飘飘落在地上。
江自流还是来晚了,康王已经先一步进宫了,门口的小厮奇怪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自流心里面骂了几句脏话,真是紧赶慢赶都没拦住康王这个大头鬼,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不自觉的她又开始把齐王和康王手头的势力比对了一番。
得出的结论是,就算萧稷这回把齐王卖了,他也大概不能像从前那般能和康王抗衡了,好歹算是安了心。
她牵着马慢慢的往前蹭着走,脚一步一步的碾在车辙印上。像是在踩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向前走,又像是在追随着谁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
石斛找到江自流的时候,她正出神的看着康王府那灰色的高墙。
那神色看起来不知道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片刻后她又像是整理衣衫一样收拾好神色,又挂上了往常那张像是面具似的笑脸。
她偏头看向石斛的时候,已经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情绪波动,仿佛石斛刚刚看见的人是在做梦一样。
石斛翻身下马,“少堂主,齐王刚刚出府往宫里去了。”
江自流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起来什么,“跟我去趟法门寺。”
“少堂主是觉得法门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石斛急忙问道。
江自流被太阳晃的眯着眼睛看向他,咧嘴一笑,“你呀,整天让这些破事搞得风声鹤唳的。法门寺那个锦官儿的项圈开完光了,今天得去拿回来了。”她这时的表情才有了些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意,眉间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心思重了,“再不赶紧拿回来,那项圈都该落灰了。”
“属下失察。”石斛小跑了两步跟上江自流,也跟着她笑起来,这样好的日子只怕以后是越来越少了。
能多笑一会儿算一会儿吧,石斛想。
法门寺早就没了往日繁华的光景,大门处被贴了封条,门口的台阶上被落下的松针洒了厚厚的一大层,远远望去像是一整条翠绿的毛毯似的。
正门是进不去了,后门兴许还开着。
两人说话间,后门走出一位年轻的红衣僧人,那僧人生的身形高瘦,手里拿着一把笤帚。
江自流没看清楚他的脸只当他是庙里的小沙弥,开口道,“小师父,这里现在可以进外人吗?”
那和尚缓缓回头,江自流一看清楚他那张脸,就忍不住感叹道这和尚一看就六根不净,长成这个样子还敢跑法门寺出家也不怕那些女香客把他给吃了。
那和尚一开口说话,声音又缓又慢,像是一壶温吞吞的白开水似的,“女施主只管进去就好了,只是记着别再进佛图塔。”
江自流眼眶一紧,“再?”她试探性的问道,“小师父,我几时进过佛图塔啊?”
那和尚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没去接她的话,转身推开身后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歪了的柴门,“女施主是来取项圈的吧?随贫僧来吧。”
江自流目光森森的盯着他看,想要从他那张半垂着眼睛和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无奈什么也没发现,只能悻悻作罢。
进了门,是与上一次来截然不同的路。
上次的路宽阔平坦,这次的路是鹅卵石拼的小径。
江自流穿的鞋底薄,走上去有些硌脚,她有点心烦,不自觉的皱起了眉毛。
那和尚不紧不慢的走在她身侧,脸上却始终一丝一毫的不适也没有,江自流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脚下的路走偏了。
她没控制住平衡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站稳当,就抓住了那和尚抬起的手臂。
和尚头低了下来看着江自流,双眼依旧全是平和,“女施主当心脚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离她有些近了,近的超过了和尚和女人应该有的距离,声音却很远,远的像是古刹里一声声仿自天边而来的佛号。
江自流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眯了眯眼睛,更觉得这和尚不正经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石斛就没她那么好运,脚滑了有人扶着了。
他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哎呦了一声。
两人齐齐回头看向他。
和尚的胳膊依旧被江自流握着。
他开口道,“已经好几日没下雨了,石缝里的小草都枯了,贫僧方才洒了点水在上面,施主要当心呐。”
石斛心里骂了声娘,这是洒了点水吗?鹅卵石上被水洗刷的镜子似的光面,还有那石头缝里的水洼,这秃驴是把水池子搬来泼上面了吧?
几人穿过了这一片鹅卵石铺的小路后,到了玉石铺的大路上。江自流的手还一直在和尚的胳膊上搭着。
红色的指甲白色的手,下面是朱红色的袈裟,越发衬得那双手妖冶了起来。
“一道法师!”一个姑娘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声,“唉?江自流!你也来了?”
江自流寻声望去,就看见齐暖律穿的五颜六色,脑袋上的发髻梳的多老高,横七竖八插花似的插了一头亮的晃人眼睛的钗环。胳膊上抱着一个一两岁也穿的五颜六色孔雀开屏似的小姑娘,就站在拐角处笑眯眯的看着她。
那小姑娘嗦着手指头,奶声奶气的学齐暖律说话,“唉?江自流!”
江自流从和尚身边走过去,有些奇怪怎么在这碰着齐暖律了,“你前几日刚在这吓着,怎么又跑来了?”
“我不告诉你,你猜啊。”齐暖律抱着小姑娘,笑的见牙不见脸的。
小姑娘嗦着手指头,圆圆的小脸蛋贴在齐暖律头上,接着学她说话,“你猜啊。”
江自流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小孩儿红扑扑的小肉脸,“我猜啊,你姑姑跑这来替你爹爹还愿来了。”
和尚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背起胳膊面上似乎是在看他们,背地里一只手轻轻的摸着刚才江自流握着的那块袈裟。
齐暖律扬起眉毛大白天见了活鬼一样看着江自流,“你这也太吓人了,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大哥有孩子了吧。”
江自流也不搭理她,只看着她怀里的小胖丫头,自顾自的逗了起来,“你大哥都那么大岁数了,没正室纳个外室或者通房也不奇怪吧。”她说着话,牵着小姑娘圆滚滚胖的全是小坑儿的手,歪头逗她道,“不奇怪吧?”
小姑娘也不知道她说什么呢,嗦着手指头百忙之中回了一声,“不奇怪。”
齐暖律让她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原地划了个圈绕开她,走到和尚面前,“一道法师,您什么时候开坛做法可赶紧把她收了吧,要不然我这《金刚经》没抄完先叫她吓死了。”
一道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似有些无奈。
江自流瞧着他那笑脸忽然就觉得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似的,她活这么大积德行善的事一只手都能扒拉过来,跟和尚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能让她觉得面善的可不是什么好事,江自流满脑子翻了翻,也没查不出来到底在哪见过。
神色愈发冷了下来,她偏头看了眼石斛。
石斛心领神会,退下朝暗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