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爱云离去
汪水人民公社的社员在开春以后就没有闲下来。刚开春,天气渐渐暖和,冬天下的积雪逐渐融化。各个大队部督促社员们往小麦地里上粪,把去年冬季倒到地里的粪撒开,接着又锄菜籽地里的草,全对几十亩上百亩的菜籽地锄完后,又到了菜籽开花的季节。社员们又忙着锄小麦地里的草,小麦地草锄完,菜籽成熟了……
德安忙着和社员们出入在田间地头,回到家,家里一片狼藉,看着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爱云,德安欲哭无泪,毛阴阳给爱云看了病的第二日,他早晨起来没去出工,来到了老屋秋月给长富穿衣服。长富哭的满脸是鼻涕眼泪。小菊已经在做饭,根生给牲口割草去了。毛阴阳还没有起来。德安等了一会儿,南屋里传来了咳嗽声,秋月对德安说:“昨晚毛先生来我和你爹说了会话,我们问爱云的病情,毛先生说病不好,做法事看的也不顺利。唉,爱云是个命苦的女人,咋就得下这么个病连自己冷暖都顾不了,你说娃都这么小,可咋办呢?”
“妈,娃们都咋样?我忙的都顾不上娃,长忠的眼睛咋样了?”德安问道。
“其他的都好,就长忠的眼睛被他妈倒着在水里洗了澡后眼睛一直肿着,娃天天哭,这几天肿倒是消了,但是眼睛好像是斜了眼珠子也看起来不得劲。尤其是晚上睡觉左眼闭不上,睁着睡觉,看起来挺渗人的。”秋月叹了口气说。
“唉!咱这穷地方没钱给娃看呀!他妈又是那样。”德安哭丧着脸说。
“我昨晚到这里才知你爹就是马根生,你之前没说我竟一点都不知道,算起来我和你们家还是老亲戚哩。你叫我表叔不介意吧。”毛阴阳笑着从门里走出来。
“不介意,表叔。”德安勉强笑着道。
“唉!大侄子,你不要怪表叔,不是表叔给你婆娘不看病,是没法看啊,昨天在你家人多我不好说呀。表叔我虽然在这一行混饭吃,但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可惜我无逆天改命的本事。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做好心里准备,你婆娘这病拖不过八月,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难为她了……”毛阴阳慎重地说。
德安的脑子“轰”的一声,失去了知觉,他顺墙溜了下去蹲在地上,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原本没想到愿意和她过苦日子的爱云竟要离他而去,当初爱云他父亲为了给她奶奶治病,把她嫁给了在家里无地位的他,跟着他像长工一样,没想到他打了一顿会成这样。她走了这个家咋办?五个儿子咋办?德安一时竟觉得天塌了,他该咋办呀?他抱着头无力的蜷缩在墙根……
“大侄子,想开些,这都是命,这本不该说,但是我看你实在是……,好好待她吧,你们的夫妻缘分已尽……”毛阴阳摇着头叹息着进屋了。
马根生虽然年轻时当过长工,男人是家里的天。虽然土地改革那会儿他曾一度放下,但是骨子里继承的封建思想在生活中显露出来。他高高在上,在家里说一不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思想越来越严重,他让那个儿女干啥就必须干啥,真正应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这句话。
秋月的变卦使他信誉大失,他觉得秋月触犯了他底线,对秋月大打出手,在他眼里,女人只不过是娶来生娃延续香火,伺候男人的。不打女人上房揭瓦。所以打秋月时他不避讳儿女,德安目睹根生打秋月已成家常便饭。虽然解放了,但是在骨子里根生对女人的看法并没有改变。
对几个儿媳妇他更加盛气凌人尤其是分家,当初对爱云的破口大骂对他来说只是喝一口水一样的随便。但是对队上的社员和亲朋好友他是有名的老好人,和马建树几十年的交情他一刻也不淡忘,对队上的事毫不含糊。
马建树给小军娶媳妇过事时他是总管,把整个红事打理的井井有条,队上的社员赞不绝口,以后队上有啥红白喜事,根生当总管是不二的人选,这无形中更是助长了根生在家高高在上的地位。要不是毛阴阳来家住一晚上,他都不清楚爱云病的严重程度。不过在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女人在男人眼里就是墙上的一层泥,剥了一层还有一层。
八月八号早晨德安起来打开门,只见天阴沉沉的,好像马上就要下雨,德安心想,昨晚放工时队长说今天收糜子,今儿这天气不知收不收?他回头看了眼瘦骨如柴的爱云,叹了口气。爱云越来越虚弱,整天睡在炕上,也没有力气在外面胡乱跑了。德安出工时把两床破被子放在凳子上担心爱云拉到上面。放工回来,把爱云拉在炕上的屎尿收拾了就行。再把两床被子放在炕上。家徒四壁就这个破家让她折腾去吧。
毛阴阳给爱云看了后,虽说看的不顺利,但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她不再四处乱跑了。这样他还能出工,五个娃的嘴要吃饭,日子还得过。他走的时候习惯性的把门锁上拿了把镰刀朝南边庄稼地走去。刚到南面沟边的糜子地里,看到好多社员已经开始割糜子了,他也找了个地方蹲下身子割,不一会儿天越来越黑,隐隐约约好像打雷,一社员笑着说:“这天咋啦,都这季节了还打雷。”
“是啊,老天看咱们糜子长势好,颗粒饱满,又起了坏念头了呗。”
正说着豆大的雨点打在了人们的头上,队长一看喊道:“雨来了,快把割的糜子往车子上抱,赶紧找地方避雨。”刚开始割糜子也没割多少,人也多每人捎一些地里也没有了。雨越下越大,队长在附近找了一个烂窑把割的糜子放下,一伙人冒着大雨回家了。德安一看社员都走了,他想衣服已经湿透了,也就冒雨往家里跑。离家不远的他回来后已成落汤鸡了。当他掏钥匙开门时,愣住了,门从下面被人抬开了,留下了一个人能出进走的缝隙。他心里一慌,急忙把门抬的按好,打开锁子开门一看爱云不见了,床上只留下一张破烂不堪的席子。爱云的衣服也不见了,她难道知道自己穿衣服了?他急忙出来在院里找了一圈不见爱云,以为爱云能自己穿衣服是脑子清楚了,回到老屋看儿子们去了。他顾不得换衣服,就沿胡洞往老屋跑去。空中一条条闪电在撕扯着厚重的乌云,轰隆隆的雷声如万马奔腾,倾盆大雨仿佛天河断裂倾倒而下。德安被路上奔腾而下的水冲的站立不稳,他被冰冷的雨水浇灌的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睛。他艰难的在水里跋涉着,好不容易来到了老屋门口,还好门没有关,门口的水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他不由得佩服根生的明智,当初修这个老屋,为了把地基垫高,他不知担了多少担土,肩膀磨破了多少层皮,才是老屋排水这么顺畅。他想着就向根生和秋月的屋里走去。
“德安,你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雨,你胡乱跑啥里?”秋月吃惊地说。
“娃她妈不见了,我看回来了没?”德安抹了把脸上的水说。
“啥?爱云不见了?不是说她不乱跑了吗?咋能不见了?”秋月着急的说。
“爹,我妈不见了?我妈怎么会不见了?”长林跑到门口问德安。
“我出去出工,下雨了回来看见门被抬开了,我进去一看人就不见了。”
“没回来,这么大的雨她能到哪儿呢?”
“一路能看的地方我都看了,我也不知道她能去哪里?”德安无奈地说。
“长林,快给你爹拿个麻袋,你再披上个麻袋去找你妈,这么大雨她还有病能上哪儿?”秋月焦急的督促着。
长贵、长明、长忠还有长富听到妈妈不见了,都哭着要找妈妈。
德安心里很焦急,四个娃一哭他暴躁地说:“都别嚎了,这么大的雨,你们出去不是给我添乱吗?”
“秋月婶,在家吗?”门外有人大喊。
“在家,谁在喊我?”秋月刚要出门去看,德安说:“我去看,雨这么大,你就不要出去了。”
德安来到门外一看,是队上放羊的小虎,小虎一看见德安焦急地说:“德安哥,快,爱云嫂子在三神庙门口的地里躺着呢。我爹叫了一会没动静,就让我来喊你们。”
德安一听忙和长林跟着小虎往三神庙跑去,边跑边想三神庙是堡子队的禁地,平时大人都不要娃娃们去那个地方,据说那个地方很邪,曾经有过一座山神庙,而且香火旺,三神庙后来虽然庙塌了,但那个地方还是让人闻之色变。爱云在这么大的雨天跑那干啥?他跟着小虎深一脚浅一脚的来三神庙前只见小虎他爹站在大雨中,他的脚下躺着爱云。德安跑到爱云身旁,爱云紧闭着眼睛,浑身泥水,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她的耳朵、鼻子、嘴巴上都涂满了泥,他一把把爱云抱起来搂在怀里叫道:“娃他妈!雨下这么大,你跑这儿干啥?我还以为你回老屋看娃去了。”
“德安,人已经走了,我和小虎在文家洼放羊,天下雨了,把羊冲散了,几只羊顺着沟跑到这个山上来,我和小虎担心羊跑丢,就跟着上来,没想到你婆娘就在这睡着,我一看早就没气息了。赶紧让小虎给你们报信。”小虎爹沉重地说。
“叔,我出工时门明明锁着呀,她咋就出来了呢?”德安颤抖着嘴唇说。
“不管咋样,你赶紧把人发落回吧。”小虎爹叹息着道。
“爹,我妈咋啦?咋睡到这儿了?我妈咋不睁眼呀?”长林看着爱云问道。
“娃,你妈走了,你和你爹赶紧把你妈发落回去吧,”二虎爹无力地挥了挥手,慢慢转身拉上小虎走了。
“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划破了重重雨帘,重重地刺在德安的心里。这个从小就被苦难伴随的汉子这时候竟也无力的瘫倒在泥水里,无力爬起来。任凭雨水抽打,长林边哭边跑,他一口气跑到队上的牲口窑,哭喊着“爷,快!我妈死了!”正在和马建树抽烟的根生一惊,“长林,咋了?慢慢给爷说。”
我妈死在三神庙门前的地里了,你们快去帮我爹。”长林边哭边说。
根生和马建树磕掉烟锅里的烟灰,急忙穿上鞋,披上破麻袋,戴上草帽跟上长林向庙背的地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