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妾有意
呈乡有两间客栈,一间在广福,就叫“广福栈”,客栈很大,方便往来广东、福建两地经商的客人投宿。
县里这间在北市,叫“日昇客栈”,只有十三间客房。邻近市集,平日里生意清淡,每逢墟日却是热闹,店家还要临时雇短工来帮厨、清扫客房。
由于县里几天前开始宵禁,等二更敲过,日昇客栈的伙计就走出前院,准备关大门。刚好这时,来了一对父女。伙计看那父亲眉目慈祥,举止大度。女儿却蓬头垢面,嘟着嘴侧着脸,满是不情愿。
“阿哥,可还有客房?”那父亲拱手,缓声问道。
是来投宿的,伙计忙应声:“有的、有的,贵客。二位来的巧,正要关门打烊了。”
“烦劳阿哥!要两间。”你父亲便唤着女儿,跟着伙计进到了大堂。
到柜台前站定,伙计问:“贵客可带了腰牌。”
“带了、带了。”那父亲从腰间解下腰牌,又伸手到随身包袱里摸索着,边摸索边向着女儿埋怨:“阿月,出门来,腰牌都不带。你看,要不是阿爹周到……嗯……在这里。”
他掏出另一块腰牌,双手递给伙计,还继续埋怨着:“去你阿香姑那里住一宿,又不肯。她可是很担心你的。”
伙计接过腰牌,看牌上的“官家”字体符合,就核对内容。一块刻着“潮州府呈乡县。男丁,辰秉智。洪武二十四年生人。”
另一块腰牌上,刻的名字、生年是“辰月颜,永乐十年生人。”
随即进到柜台,拿出簿子记录:“嗯、十七岁,有父母陪同,可入住……”
记录完,他把腰牌递回,叮嘱到:“贵客,县里近日有匪情。汤班头有令,二更后不得外出,严防匪徒入户。贵客要关紧房门,特别是阿妹,把门销插紧。”
“有劳、有劳。”辰秉智接过腰牌,把女儿那一块递给她,看她不肯接,只好又收回来。接着问道:“阿哥,再烦劳打两桶热水。小女连日冶游,弄得满脸泥垢,让她洗洗。”
“贵客请随我上楼入住,自有伙计送上热水。”那伙计提着一大把钥匙,带辰家父女上楼去了。
……
这边,陈三牯进城后,驾驴车回到家中。然后换身干净衣裳,步行来到了县衙门外。此时,二更已经打过,因违反宵禁,守门的衙役不准他靠前。
他反复说明来意,衙役们也不听。执梢棒上前驱赶,并警告不马上回家就锁拿监禁。
而在县衙前院,林烙此时正和汤班头一起,教授铁板桩。
林烙看汤班头神情放不开,就说到:“老汤,放衙后咱们就是挚友,不要拘束。嗯……你学过打穴之法吗?”
汤班头是老实人,平日里话不多。他看林烙当他是朋友,很是高兴:“先生朋友相称,汤某之幸。老汤我一定练好,不辜负先生。打穴之法我不会,不过家中老爹是郎中,自小我跟着他背过穴道歌诀。”
“子午流注晓得吗?”林烙接着问。
“晓得、晓得。”
有这些基础,林烙松口气,不用费神去讲解经络穴位,可以直接上手练功了。
他开始讲解:“外功不讲究养气培元,无法主动导气进入各经络。只能利用子午流注,在不同时辰,刺激气血充盈的相应经络穴道。”
林烙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示范:“一会儿到子时,胆经旺。你看,五指捏紧叩击环跳、叩击风市……,开始时力道要轻。能懂吗?”
汤班头也学着俯身叩击穴位:“懂了,先生。”
“好,就是这样,到丑时,就叩击肝经。叩击法目的是,在经络血气充盈时,瞬时鼓动气血,能深度刺激穴道和周边筋膜,以此作为横练筑基之功。”三两句可以讲清楚功法,汤班头对林烙更加佩服了。
林烙开始布置练功:“以后,每天选择一个时辰,专练一条经络。今日你先顺序叩击全身穴位,后背叩击的手法要变,握拳用拳背中指指跟击打。我来看看你的认穴准度和手法。”
首日进度如此,林烙极为满意。就尽心纠正手法姿态,直到满意时,子时已过一刻。汤班头家中有事,便告辞出衙。
出得衙来,路上已经没有灯火,汤班头拿起火折子照路。
“汤班头,可是您?”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在衙门外,吃了一惊。眼望去,有一个矮小枯瘦的人影走近。
陈三牯认得汤班头,他是做泥瓦匠的,跟县衙的公人多少有些交道。刚刚,被衙役驱赶后,他躲在一旁想事,心急又恐惧,没有归家的心思。
里面的林烙打水冲完澡,走到房间门时,门吏正带着陈三牯过来。
进房后,门还没关上,陈三牯就说:“阿烙哥,吃些酒!”
林烙又把门打开,说道:“好,三牯。我也正说,忙完这些天,上文福去找你呢!”
他从房间的大栏床边上抱出酒坛,又拿了两把酒壶。灌满一壶拿在手上,跟陈三牯说:“你坐一会儿,今天我看到门吏老陈收了一个酱猪头,我拿壶好酒去跟他换些来吃。”
郭明雅驭下极严,到任三年门吏就换了四个。到了这个老陈,不敢收钱银了,偶尔收点吃食,烟叶水酒的,他就装不知情。因为他怕再换一个,又换回敢收银子的了。
……
此时,住在客房的辰月颜擦洗完,换上了阿爹带来的衣裙。来到窗边坐下等吹干头发,百无聊赖,就看着窗外的月光发愣。
她自小是个乖巧的孩子,阿爹非常疼爱。在高思村,她家家境算不错。阿爹开着村里唯一的杂货铺,经常自己出县里进货,搬搬抬抬地很辛苦。
辰月颜不是执拗的性格,但是爱跟男孩子嬉笑打闹,耍剑弄棒的。她自小容貌出众,一到十二岁,前来说亲的媒人就络绎不绝。最后,家里跟程官村黄员外家定亲,辰家收下了聘礼。
一般人家都会在官府规定的十四五岁迎娶女方过门,但是黄家下聘后就要求成婚。辰月颜不肯,阿爹就去黄家商量。黄家给出的回复是,老太太病重,想快点抱到孙子。
十二岁的年龄,懵懵懂懂的,此时只想在阿爹、阿娘身边,看着弟弟长大一些。最后被逼得紧时,自己决定去长潭那边的“拈花庵”。找到盛传武艺高绝的宏愿师父,拜师学武。
想跑出去时,她没告诉阿娘,跟她爹说了,要出去学艺,三年后再回。辰秉智自小对女儿是百依百顺的,磨不过就答应了。而且,他对黄家的安排也是心中不满。还没过门就这样,过门以后女儿会吃多大苦。
于是,第二天辰秉智出县里进货,就把姑娘带去拜师了。三年多的光景,辰月颜识字习武,随师云游,让她眼界大涨,也习得一身武艺。
阿爹将她接回高思后发生的事情,她就不愿再回忆了。
这几日之间,经历了这些事情,辰月颜的心智慢慢就成熟了。开始能正视现实了,现在的处境,要别人明媒正娶断无可能了,也不想过这种日子。
正式剃度出家,自认尘心未了,福报未到。回家陪伴爹娘的话,又会连累家人被他人笑话。只能在外,做个侠女,过自己幼时向往的日子。
那个林先生,约摸二十三四岁,定已娶亲。有功名的人是可以纳妾的,说不好已经三妻四妾了。哼,瞧不上阿姐,阿姐还瞧不上你呢。
要是没纳妾,委身做小呢!那阿爹阿娘就没脸面了……不过看他这人,对老弟还是会照顾的……
“啊……”辰月颜突然一声大叫。打定主意,睡觉去。
辰秉智正酣睡间,被姑娘叫声惊醒,忙起身要去看看。走到一半,停下了,这动静就是闹脾气了,惹不起。
……
林烙听完陈三牯的讲述,一时间也是千头万绪。他把装猪头肉、花生的空盘子撤走,又拿出那两个盒子来,趴在桌上仔细看着。陈三牯喝得差不多,歪在椅子上。
“三牯,你说……”林烙也不知道问什么好。一些事情,那小四是有意瞒着陈三牯的,但给自己又有明确暗示。
陈三牯睁开眼睛,醉眼惺忪地:“烙哥、烙……烙哥,怎么了?”
“你说那仙童为什么要救我?”林烙随意地问道。
“烙哥福气大呗!遇事有、有贵人相助。”陈三牯喷出一口酒气。
林烙站起来,扶着桌面说:“跟我有什么关系,要说贵人,那也是你,是你。”
“烙哥有福气,有本事,仙人就是找你的、找你……”陈三牯已经坚持不住了,话是从嘴角溜出来的。
但是,陈三牯这一句醉话,突然点醒了林烙:“三牯,你喝口茶,清醒点。没错,下一个癸卯日我和你再去找小四……”
“还有下个癸卯日,烙哥,你喝醉了。我问了测字的先生,今天就是癸卯日。”陈三牯强撑起来,说完又倒下去了。
“亏你还是工头,你每次开工查的黄历上都有干支纪日,光看几月初几了吧!六十日后,又是癸卯日!”林烙也不再说了,搀起陈三牯,把他扶上床。
自己出门去,洗把脸、透透气,心里很是兴奋。他对人生没什么追求,能得“仙人”的眷顾,那是极好的。
……
北寨后山,南坡。月亮子时三刻才升到山顶之上,突然之间,地底“嗡嗡嗡”地响声大作,山体震动。
一会儿,震动消失,又归一片死寂。
忽而,火光炸开,地动山摇。一道巨大的光柱极速升腾而起,直奔月亮冲去。
但光柱到半空中不断减慢,“轰”的一声,巨柱炸开,火光四散迸裂。
就像一道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