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海雾小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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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豁然用十字剑对着门。敲门声一下一下, 没有停。方豁然从未觉得敲门声如此恐怖，在深夜浓雾中不怀好意地砸方豁然的神经。方豁然不能出声，又怕龙渊出声。龙渊被敲门声惊醒，两只手撑着头, 胳膊上绷起青筋。
龙渊正在暴怒。
敲门声令他暴怒，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一锤一锤砸烂他的理智。方豁然担心再敲下去龙渊能跳起来去踹门, 颤巍巍叫一声：“龙渊……”
龙渊一顿，抬起头，对方豁然强笑, 可是笑不出来：“我没事。”
方豁然知道他在难受, 放出春风花叶——屁用没有。春风花叶加蓝加血可是不治病, 龙渊只能靠意志力熬着。雾气渗透进窗缝，方豁然继续徒劳地用十字剑在龙渊身边挥舞, 刺啦刺啦地驱赶雾气，眼睁睁地看着漏网之鱼丝丝缕缕渗入龙渊的周身, 龙渊忍得脖子上青筋都绷起。
“叔叔。”
方豁然愣住，龙渊直挺挺坐在床边, 那一瞬间空气被白雾凝固。门外的敲门声没停，小孩子的声音甜甜地叫：“叔叔。”这个甜甜的稚嫩的声音终于说出了龙渊心底深渊里九死却求不得的愿望：
“叔叔，我没有死哦。”
“叔叔，你在吗。”
龙渊面无表情，失控的眼泪像是古旧华美的雕像上潸然的雨水。方豁然脑子里的弦嗡一震，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坏了。龙渊站起，方豁然扑上去抱住他：“龙渊, 龙渊你千万别应门，门外都是假的。”
“叔叔，我来做任务，可是我一个人害怕。你能帮帮我吗。”
哆，哆，哆。
敲门声就是不停，方豁然论力气绝对比不上龙渊，他整个人箍着龙渊：“龙渊，我给你唱歌吧，你听我唱！”
方豁然大吼大叫，把门外小孩子的声音盖住，吼的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用两只手捂着龙渊耳朵尖利地咆哮。龙渊站着半天没动，敲门声像是打着拍子，方豁然叫着叫着真的开始唱。他不记得自己学过唱歌，真的有空灵吟唱的旋律飚出胸腔冲出灵魂，四面八方的空气震荡起涟漪。屋中的雾气畏惧似的刺啦刺啦蒸发消散消退，门外的敲门声迟疑，窗外传来雷声。
隆隆雷霆之声威严地涤瑕荡秽，警告天地不容。
街上汹涌的浓雾怯了，迟缓地褪却。
一道霹雳劈亮世界，门外的敲门声彻底停止。
方豁然胳膊搭在龙渊身上，脱力之后站不住，缓缓往下滑。他反复叮嘱：“龙渊别听外面的，别应门，别开门。”
结实有力的臂膀架住方豁然，方豁然精力所剩无几，眼皮沉得往下坠。他趴在龙渊胸膛前撑着精神，听到低沉的回答：“我不应。”
才放心地昏过去。
君羲坐在桌边书写记录，不当敲门声一回事。窗外斩妖除魔似的一道霹雳砸下来，瞬间雪白的光照亮他的脸，眼镜片反着阴森森的光。君羲倒是笑了：“多久没听到春雷的声音了。”
蛰伏一个冬天的晦气被天罚春雷抹杀。雷霆霹雳，破魔除秽。
龙渊抱着方豁然上床，方豁然脑袋一挨着枕头，眼睛半合半开地看龙渊，龙渊低声道：“我不开门。”
方豁然沉沉睡去。
换成龙渊坐在方豁然床边的地上。他靠着方豁然的床，闭着眼。刚才他是真的想去开门，也许那个小家伙真的没事。
要不是龙渊抱着她稀里糊涂进灭谷，她应该跟着其他人进了平民区。灭谷里扔在临战状态的远古武器掀起气浪，瞬间把她从龙渊怀里震出去，龙渊抓了个空。
方豁然睡得很沉。
龙渊曾经不停地想，不抱她进灭谷，或者当时抓住了她，会怎么样。
悔恨是会吃人的。
骨头渣都不剩。
龙渊无声地盯着简陋的木板门。
方豁然睡得很沉，一早起来检查自己的经历，昨天几乎都挥霍光了，睡一晚上没恢复三分之一。他很惊疑，十字剑并没有这么费精力？怎么一下浪费这么多。龙渊坐在地上背对着他，方豁然看到窗外的阳光。
今天雾气稀薄得几乎看不到。龙渊睁开眼，扶着床看方豁然。方豁然眨眨眼。
龙渊喘气还是很粗。方豁然捏他的手指，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反捏回去。这个无聊的小游戏他们玩儿了半天，没人说话。
敲门声骤然响起，方豁然抄着十字剑从床上跳起，门外君羲的声音带着笑意：“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诉你，白天敲门没事啦。楼下提供早餐，不过时间只到八点，你要去吗？我先去了啊。”
方豁然一听君羲的声音，直接倒回床上，打开控制面板看时间。七点。等到七点半再说吧。
龙渊还是头痛，钳太阳穴钳得发青。方豁然放出小小的春风花叶，仍然无法遏制头痛。并不是真的疼痛，是身体记忆的疼痛，否则方豁然是可以镇痛的。温柔的花苞和叶子仅仅治好龙渊恶狠狠掐出的青痕，其余无能为力。
“我昨天晚上……发疯没？”龙渊没看方豁然，背对着他靠在床上。他问得艰难，方豁然却笑了：“没啊，什么都没有，没怎么动。”
龙渊四级的时候做个任务，醉着进去醉着出来的。至今那个任务他都没法起来到底做了什么，无法分享给九区戍卫军。
方豁然捏龙渊的肩，时间一点一点地走了二十分钟。方豁然恋恋不舍地起床：“怎么样？咱们下楼去吃早饭？”
龙渊坐在床上穿鞋，方豁然打开门，正对上贴着门站着的君羲。君羲阴恻恻地看着他笑：“我没走哦……你这也算应门哦……”
方豁然吓得叫出声，君羲只觉得耳边一阵风，脸上就一痒。一枝泛着淡金光的羽箭擦着他的脸插进身后的墙壁中，生生没入半截，半截在外的箭杆还在震动。
龙渊没用弓，徒手把天命的羽箭甩出去。君羲用手背一抹脸上的薄血：“好厉害！”他表情居然还那么爽朗：“说实话，我以为昨天晚上第一个完蛋的得是你呢。这种任务，越高等级越坏，因为升级是会杀很多人，经历很多事的。这些记忆大脑哄着你忘掉，可惜身体却忘不掉，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追着你咬，你不知道罢了。你看……像不像这些无孔不入的雾？”
君羲只要一开始长篇大论，方豁然就莫名其妙想听。龙渊一捂方豁然双耳，对着君羲冷笑，方豁然鼓膜一震，忽然大悟：合着君羲的技能是语言类的？他们一见面那一刻君羲就开始使用技能了？
方豁然摸摸龙渊的手，示意放开。方豁然并不能感受到君羲的恶意，甚至即便他用了技能，从进任务开始也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方豁然。可是龙渊在恐惧他。不，龙渊不是在恐惧君羲，只是恐惧君羲说的实话。这个任务，漫天大雾，就是在不停地提醒所有人自己做过的事，龙渊一进来就发现了。
龙渊害怕方豁然发现。
酗酒，发疯，失控，流泪，狼狈不堪。
方豁然背对龙渊，正面对着君羲，咬字清晰慢条斯理：“在我心里，龙渊就是龙渊，不用你一大早装神弄鬼来提醒。我会保护龙渊，这个更不用你操心。”
君羲笑意更大：“哦，万一他瞒着你更多更恐怖的事呢。”
方豁然伸着胳膊护着龙渊，瞪着君羲，仰起下巴。
君羲叹口气：“好吧好吧，我多事了。”他转身就走，还不忘提醒方豁然一句，“早饭就提供到八点哦。”
方豁然特别严肃地确定君羲下楼，直到脚步声消失。方豁然转身搂住龙渊，安慰孩子似的拍他：“不要紧，你怎样都是你。”
龙渊垂着头，没说话。
龙渊还在宿醉状态，方豁然决定下楼打包点东西上来。餐厅零零散散一些人，全都阴着脸。君羲在跟人聊天，笑眯眯地说：“啊你昨天晚上听到了？那声雷？”
招待所窗外又有大巴车停下，一群人稀稀拉拉下车往里走。今天的雾的确是薄很多，能看清下车人的表情，不像昨天窗外一团污。方豁然观察那辆大巴车，觉得有点奇怪。哪里奇怪呢。
那些游客下车，两个一身学生气的男生互相抱怨：“好不容易有假，你看你挑这个地方！”
另一个怏怏的：“你不说想看海还特么没钱去景区？便宜的就这样！”
方豁然目光追着那俩背着大包的男生一路走进招待所，登记，踩着早饭点尾巴饿死鬼一样吃东西。
这俩男生头顶没有名称等级，今天来得游客好像都没有。君羲很快又和他们攀谈上，相谈甚欢。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小镇？”
制订路线的叫吕飞的男声终于说了实话：“不知道，感觉就是要来一趟。正好他说想到海边玩。”
另一个自我介绍叫陈泽的男生很生气：“这能看到什么？净看着雾了！”
君羲安慰他们：“昨天雾更大，棉絮似的。据说四天以后开海庆典，也挺热闹的。”
可能是又来一车游客，让半死不活的招待所有点热闹氛围。前台永远是那个姑娘，笑容满面，不知疲倦。
陈泽有点担忧：“怎么前台说晚上敲门不要应？什么意思？”
君羲回答：“可能是风俗文化吧。晚上都是不速之客。你不开门，敲门声也就是有点烦。”
吕飞拿着地图低头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小镇的游览路线？这小镇也真够复古的，没有酒店只有招待所。怎么去海边？”
陈泽冷笑：“去海边你看屁啊。”
吕飞理亏，他选的这个旅游地点，只能闭嘴。
陈泽疑惑：“今天我从进镇上就觉得奇怪，怎么一个小孩子都没看到？”
方豁然心里通了电，次咔一响。
对，他想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怎么好像目前为止他看到的所有人，玩家，还有这一车游客……
都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