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哥哥,爬山吗
一个半小时后,霍证深刻的怀疑起了人生。
他是不是老了……不能吧?他才三十出头而已耶?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后生可畏吗?!
霍证手撑膝盖,停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呼吸。
胸腔一直在呼呼作响,而斜上方,尹义站在距离他还有十多层台阶的青石板上,脸不红气不喘,双手插兜,笑得如冬日暖阳,和煦春风。
英朗的眉宇间自带了一股懵懂无辜,却又十分治愈人的淳朴气息——着实叫人恨不起来。
霍证昂首,无奈的认命投降,却是连话都说不顺:“不是……你、你等……”
干!特么真有人爬山爬楼梯是三个台阶并作一步的啊?竟然健步如飞面不改色的持续了足足一个小时……你还是人吗!?
霍证咬着后槽牙腹诽。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最终还是把卡了半天喉咙的四字真言,给吐了出来。
“你等等我!”
早知道他就不死撑这个面子了!
一个半小时前,郁金酒店,二楼走廊尽头的宁馨轩包厢门口。
“好兄弟,等会你有时间不?”
尹义从门缝里探出了半个头,朝霍证灿烂一笑,那一口人畜无害的大白牙在中午日头的明亮光线下,足以闪瞎人眼。
霍证忍俊不禁,扭头就是一声:“噗。”
他今天已经被这套可以拿去拍黑人广告的白亮牙齿,给蛊惑了整一天,这下终于和本尊面对面,实在是忍不了。
尹义见他笑也不生气,手扶在门檐最高处,依旧保持着爽朗单纯的定点笑容,就差没在额间,贴上个憨字了。
他面前,是斜靠在走廊石壁上的霍证。
霍证站得十分松散,姿势轻松神情惬意,还带了点舟车劳顿后的困倦——大清早的就被乔凛拖起来接机,折腾到现在又刚吃饱饭,是个人都会昏昏欲睡的好吗。
“怎么?”他偏头笑完,故作一本正经的问回去。
霍证今天连发胶都没抹,任由额前柔软的碎发散落,三七分毫不客气的遮了他大半截眉毛。
他上身套了件山羊绒的针织薄毛衣,下身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衬得人好似一块从千年湖底打捞出来的青白鹅卵玉——表层无光的沙砾,早已被漫长岁月,冲刷得一干二净。
其实不论气质还是形象,神情还是举手投足,霍证给人的感觉,都更像是尹义的同龄人。因为他身上没有职场老油条的那种市侩感,个人风格和整体打扮都偏日系:简约、随性、又……慵懒,不似中华青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这种年少感是沉静,而又收敛的,锐泽有度,气度分明。
通俗翻译:看着好欺负,但绝对不好招惹,搞不好还记仇,被反咬会很痛。
尹义摸了摸鼻子,默默的记在了内心的小本本上。
对方在处事之道上的游刃有余,远非他所能及,方才落座,众人挨个自我介绍的时候,尹义就隐约感觉到了。
此人乾坤大挪移的话术练得可谓是炉火纯青——李树音问了半天,愣是没能搜集到他多少个人信息,反倒是霍证,三言两语就问清了自己和小树间的关系,甚至连现下,自己在内娱是个流量小新星的情报,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多了,是乔凛告诉他的。)
霍证只点明了自己是高桥见山的贴身翻译,陪老先生来中国旅游是工作其一,但看他的着装打扮,又显然和工作性质相似的小树相差甚远——李树音今天,可是全一套的黑西装,标准的商务男士打扮。
尹义很有自知之明,平时在工作上,他都要被小树拎着后衣领走路,自认为对上霍证这种,他笑你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他笑的人,打交道,简直毫无胜算。
所以与他相处的最佳方式,就是老老实实的以诚相待,有话直说。
横竖,在人际交往上,尹义也只擅长这一种。
“你有空吗?”尹义推门出来,挪到霍证身边,跟他一块靠墙,立正站好。
“小朋友,先告诉大哥哥,你想干什么?”霍证任由他贴近身侧,慵懒半分不减,只不过眼角含笑,笑韵绵长。
这小朋友长得是真好看啊,难怪乔凛扛着林太后的威压,也要扼腕叹息了。
“就……爬个山。”尹义表现得十分实诚,耿直回答。
霍证惊讶的扬眉:“现在?”
尹义:“恩,就现在。”
“我干嘛要陪你去?”霍证抬眸,似笑非笑。
拜托,他又不是他经纪人,没有陪同义务的好吗?
这厮今早要签名后退向高桥见山鞠躬的时候,还踩了他一脚,直到现在也没句道歉——尹义还真猜对了,霍证的确记仇的,尤其是对生人,一起见义勇为过的“好兄弟”也不行。
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尹义的嘴鼻处游移了两个来回,霍证静默了片刻,一巴掌按下了见色起意就要同意陪他去的年不惑:再好看……也不行!
尹义转了转眼珠。
他有个招牌笑容,是专门为了哄无理取闹年少不更事的小粉丝而发明的:不漏齿,会有一点点嘟嘴抿唇,他虽高,但低头看人时眼神会浅浅的往上撩,探出带有撒娇意味的小钩子。
眼神必须配合嘴巴:“好哥哥。”
霍证:“……”
干!居然出卖色相——果然不能小瞧了你们这帮业务忒熟练的职业艺人!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美色误人吗!
尹义说得十分委屈:“他们讨论得火热,我插不进话,你闲着也是闲着嘛。”
霍证纳闷了:“这里面除了我就只剩一个乔凛能和高桥监督沟通,他们讨论什么能讨论得这么火热?”
霍证现已知晓李树音是高桥见山的死忠粉,签名也是拜托尹义拿的——虽然方式很奇葩,但黄巧巧和于馨菲总不能跟高桥见山一见如故吧?语言不通还能怎地深入沟通交流的?用什么?手语吗?
“你也太小看人家巧巧姐了,”尹义耸了耸肩,“她也在日本工作过。”
这么巧?霍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将厢房推开了一小道门缝。
只见沙发上,于馨菲正激动地握着乔凛的手,两人相见恨晚,好似下一秒就要义结金兰。
“真的吗?你是导演?”
“对呀,于小姐你不会是想进影视圈发展吧?我可以给你介绍呀。不过我觉得你条件那么好,完全可以考虑先来我电视剧里试个水客串一下!”
“哎呀叫什么于小姐喊我馨菲就成!我倒没有那个想法……是集团里那几个老压着我爹的老古董啦,说想发展影视投资板块说了好多年,到现在也没见落实个什么动静。”
“哇,那可巧了,我跟你说我最近在——”
霍证:“……”
这女人的脑子里是只有工作吗?说好的一起带老师出来放松,吃吃喝喝快快乐乐工作抛一边地游山玩水呢!?
尹义几乎是蹲下了,头顶着霍证下巴,也钻出了脑袋,悄无声息地指了指饭桌。
霍证会意,视线随着他的手指,偏移了三寸。
饭桌上,一老二少三人对话,顺次有序。
李树音声情并茂:“是的,我是您的忠实粉丝,最喜欢的电影是《深夜灵》!”
黄巧巧优雅从容:“はい、高橋監督さんのビックファンです!一番好きな映画はやはり《深夜の幽霊屋敷》なんだ。”(此乃上一句翻译。)
高桥见山深受感动,开启探讨模式:“どうもどうも、ではどのシーンが印象的に一番残ったんですか?わし得意な……”(中译:感谢支持,那你印象最深刻的镜头是哪一个?我个人最满意的是……)
霍证低头,从尹义夸张的口型里,读出了“我就跟你说了吧”,整七个大字。
霍证:“……”
行吧。
看样子的确是他就算离开个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霍证就这样被尹义拐上了景华山。
他十分后悔被尹义拐上了景华山,后悔到怀疑人生。
干!不该轻易就同意的!至少也要收个陪同费什么的……这哪是饭后消食的散步啊?临时组织的体能测试还差不多!
霍证对天发誓,就算是以他在同龄人中,中等偏上甚至可以说是优秀良好的体力来衡量,尹义这厮也绝对是十年跑马经验级别的健身大神,肺活量妥妥的惊天地泣鬼神——爬了整一小时的山,他居然连汗都没出几滴!
然而尹义已经放慢了脚步。
爬山其实就是个耗费体能的锻炼活,如果不知道调息省力维持好平均的行进速度前进,就会很累。尹义是体育生,习惯了将呼吸下沉到腹部丹田处,再平和的缓慢呼出,和霍证为了追他而横冲直撞的步调成鲜明对比——他这会儿都可以说是边等边休息边散步了,当然不累。
尹义原地思考了三秒,冷不丁从口袋里掏出了块蓝格子的男性专用手帕,递给霍证,又伸手指了指他自己的额头。
霍证:“……”
这个举动应该是善意的,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年不惑正努力的说服霍证。
“你怎会带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拿纸巾吧?”霍征懒得再做心理斗争,接过手就是一顿擦,干脆假装自己没带,“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已经很少会有人带这种手帕了吧?”
虽说现在随身带纸巾的孩子也不多了。
带手帕其实是现代日本人才会有的习惯,因为日本的小学规定每个小朋友都必须带手绢,用于饭后擦嘴擦手,学校里不会备有纸巾以防乱扔,这让很多人成年以后也原样保留了这个习惯,乔凛和高桥监督也不例外。
“恩,因为姐姐带。”尹义觉得隔太远不好说话,三两步就下了台阶,走回到了霍证的身边,“要不我们休息会儿?那里有亭子。”
“你还有姐姐?”霍证本来想说不用,但后腰被尹义推着,他直踉跄,只得抬腿往凉亭的方向迈。
“对,她有随身带手帕巾的习惯。我小时候经常偷着玩,偷多了她就干脆每年生日都送我一盒了。”
霍证:“……”
你小时候的爱好真特别。
“那你肯定很喜欢你姐姐。”霍证稍微一思考,就下了结论,笑得一脸耐人寻味。
这回轮到尹义挑眉了,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你怎知?”
“一般的小男孩嘛——,”霍证料定了他会问,特意拖长了音,把推理说得绘声绘色:“都是想要引人注意的,对自己喜欢的人更甚,不是扯小裙子就是拉小辫子,但‘姐姐’这个词带有年长感,身为弟弟你不敢这么干,于是就只能悄咪咪地——偷她手绢了呗。”
尹义:“……”
正中靶心。
霍证把手帕展平,又对称折好,继续这不紧不慢的解释说明:“她要么大你五岁以上,因为有着不小的年龄差导致你俩玩不到一块儿去;要么就是年龄虽然接近,但她却因着什么原因和你长时间的分开过一段时间,有些生分了。”
说到这里霍证像是想起了什么,低着头笑得十分宠溺:“不然你不会不得已,用这么曲折又迂回的方式,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尹义:“……”
二次正中靶心。
阐述完毕,霍证的膝间多了个丑丑的迷你小布包。
他自己就率先笑出了声:“哥猜得准不?”
尹义没回答,他站起来走到霍证面前,又重新俯下身,迎着霍证的目光平视他,不甘示弱的眼里除了被戳穿的窘迫,还有不少幼稚的赌气成分。
这下轮到霍证尴尬了。
这个对视距离也太近了,差不多就是刚刚开始交往的异性恋人,接吻时忍不住害羞的亲密距离。
而他山路十八弯,尹义又长在他内心深处年不惑的审美上,要掩饰犹如拿横木过绳索,闭眼不是,不闭眼也不是。
霍证被迫对上尹义直勾勾的视线。
他顾不上别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撑着石板凳后移身体,想办法拉开两人距离——尹义是个艺人,近距离看五官是没有瑕疵的。
人长得好看对自己而言虽是好事,但对他人而言就未必都是好事了——至少在“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块上,心思没他单纯,性向也没他普通的霍证,就极容易吃亏。
“话说回来……你还没告诉我爬山的目的。”霍证定住神,眯起眼,为了缓解这个距离的尴尬推了推压根就没滑落分毫的双梁银边眼镜,重新起了个话头。
尹义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姿势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委实不太对劲,迅速退开了。
他重新坐回到石板凳上,有些泄气。
霍证敏锐的感知到,这个泄气不是针对他刚刚所做出的动作,而是自己无意间问出的问题。
尹义深吸了口气,下巴微扬,眺望起了山顶的寺庙,语气诚恳、庄重。
“你知道景华山上的念生石么?”
“啊——,”霍证不信佛不信教,但只要是土生土长的银城人,基本都能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既然尹义提了,他顺嘴接上便是,“和百年梨树?”
“对的。”尹义点了点头,目光纯粹。
他忽然把话说得很温柔:“我们的确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她生病了。”
尹义声音低沉,藏住了忧,也压下了郁,接下来他所要说的话,霍证直觉自己该是安静的聆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