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庄
修整石芜院时, 匠人们早晚要上工下工、晌午要饮食歇息,还有木车拉着石料、木料进进出出的……紧挨着的汀荷院难免跟着纷乱些。沈稚索性同穆海瑶禀了,留下余嬷嬷领着些粗使婆子们帮忙, 其余的汀荷院上上下下的大小丫鬟们, 全都被沈稚带着,到城外别庄小住散心去了。
平白能出府去玩,乐坏了一众大小丫鬟们。当然, 最高兴的当属阿蛮,听到消息就悄默默溜进书房等着沈稚。
“小姐,我也能去吧?” 琥珀般的金棕眼眸里闪着亮光。
沈稚刚打发了小丫鬟去沏茶,独自想翻一卷旧书册,猛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花架后现出个害羞的小少年来, 一身护卫打扮,神采奕奕。
大概是最近养得好, 身骨似乎结实了一些,脸蛋上也长出一点软肉来, 看上去似乎更年少了几分。微棕的发色和异族独特的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若一块无人识得的璞玉,在她的悉心养护打磨下,逐渐绽放出独特的风华光彩。
沈稚看得心中愈发欣慰得意,却也发愁他似乎怎么也学不进心里去的规矩,揉了揉额角, “不, 你留下。”
小少年瞬间蔫下去。
长长卷翘的睫毛黯垂着, 委屈巴巴小声咕哝,“阿蛮想护卫小姐啊…”
“是想出去玩罢?”沈稚笑意隐隐,“我记得阿蛮之前自荐了要办差使?这事儿我准了。用什么人我已同北海说定, 你问他去要便是。”
“真的?”
“嗯。”沈稚随口应了,纤纤十指一卷卷滑过书册,耐心寻找,“这件事算你掌总办的第一件差使,若是做好了,小姐我重重有赏。”
小护卫喜出望外,忍不住跟到红木书架旁,好奇凑过去问,“小姐赏阿蛮点儿什么呀?”
沈稚正好找出了那卷旧书册,随手卷起来,轻敲一下小护卫的头,“赏你一顿戒尺挨,这么没规矩。”
一向机灵的小少年此时竟愣在那儿,有几分呆呆的。
方才无意间凑得太近了,他此时鼻息间仍能隐隐闻到沈稚衣裳熏的的清幽花草香……
头上被敲了一下都没反应。
沈稚不由止了动作,揉着小少年的头顶软发纳闷儿,“难道是寸劲儿真给打疼了?低头我瞧瞧。”
阿蛮这才回神,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打疼。小姐舍不得的。”话一出口,阿蛮就知道不好。
果然,沈稚脸已黑了几分,收敛了神色严肃道,“办差不易,你首次独自做事,府中又没有主事人,事有不决可去问北海。不许给我凭空惹出祸端,要是被侯府管事发现了你在挑事,要打要罚我可不保你,知道吗?”
阿蛮闻言又忍不住去搓那枚墨色玉牌——心道它背面可不是寻常素着的,阳雕着一朵荷花初绽,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四”字印记呢…哪个管事得瞎成什么样儿才不知道我是小姐汀荷院里的人。
再说了,这枚身牌通体都由墨玉打造,和一般下人的石牌子差了那么多……小姐惯会吓唬人,她才舍不得阿蛮呢。
小护卫乖乖躬身行礼,“阿蛮谨记小姐教诲。”
沈稚却有点发愁,这小少年怎么回事?好像不管怎么戒他,这小家伙都透着一股美滋滋……难道真得打一顿才知道惧怕?
“这书册予你。上面记的是我大伯手抄,给哥哥习练武功心法的。大伯年轻时同郭将军同出一门,你先拿着本子体悟一二,将来向郭将军讨教时,或有助益。”
阿蛮愣怔一瞬接了过来,“谢小姐关怀。阿蛮一定认真习练。”
沈稚拢着线香,似有点犹豫,“你先看看便罢,莫要深学。我和红袖姑姑学养身功夫的时候尚短,这书册与我所学不是一个路子,我看不通,也教不了你什么。我知道阿蛮聪慧,可这学心法的事,最重心性和体悟,要是没个明白师父教,练岔了就坏了。”
阿蛮随手翻着书,越看眼睛越亮。两颗小虎牙尖尖的,“小姐看不通才对,这功夫很是刚猛迅疾。心法、招式都是大开大合,还有弓法和枪术,只可惜点到即止,没往深里说…太可惜了!写这书的人,想法与我倒有些对脾胃,是个好样的。唔,后面有些又说错了……”
沈稚一开始还蹙眉,后面越听越乐,“唔,原来我大伯与你‘倒有些对脾胃’…哈哈,阿蛮你才多大点呢,脸皮儿倒是不薄。”
看着小少年讪讪的有些红了脸,沈稚把书册重新卷起来,“你既说后面有些是错的,那这书我便先不给你看了。”她没觉得大伯教沈瑞的心法可能出错,只担心阿蛮理解不够,照练了反而伤身体。
小护卫很是听话,乖乖奉还,“都听小姐的吩咐。”他看了一遍已经记个七七八八,有没有那书册都一样。
次日一大早,沈稚便带着收拾好行礼、车马的大小丫鬟,领着小厮仆役们一同离府出门,去城南庄子了。
只留下余嬷嬷对着空旷旷的院子干瞪眼,差点咬碎了牙。沈稚轻飘飘一句“嬷嬷年高德劭在府中颇有尊重,汀荷院留给嬷嬷照看,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便打发她留下看院子,名义上是配合着管家修缮石芜院,责任重大。然则工匠们的图纸、用料沈稚早就细细审看过,纵有什么疏漏或不明,也是遣人快马追到城南庄子去细问,不会轮到余嬷嬷做主一二。
偏偏那些木讷、粗苯的壮硕婆子们“不敢擅专”得很,事无巨细都要向这唯一的“掌事嬷嬷”垂问。
大到一日两餐都吃些什么,天热要不要管大厨房额外要些汤水……小到工匠们随口问汀荷院借几根粗绳做墨线,能不能予他们,将来用旧了还要不要讨回来……
粗使婆子们可不管白天黑夜,晚上哪怕是多点一盏油灯糊窗纸,都要先请示了才行。
余嬷嬷一天天熬得眼底乌黑,上火起得嘴角出了一圈燎泡。还没等那泡消散下去,家里头又出了事。听说是女婿失手打坏了一个地痞,被人家带了一帮人上门讨债,无奈下只好找大舅兄帮忙。余嬷嬷这大儿子又板起一张脸,惯常般地搬出了侯府的名头吓唬人——
“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妹夫是何出身?就敢欺上门来!‘定国候府’听说过没有?我娘老子可是老定国候夫人眼巴前儿的大红人!掌事大嬷嬷!再敢多嘴,我就禀了她老人家,把你们这些刁民地痞,一个一个儿的,全他娘的关进京畿卫大牢里头去!”
余大行单手叉腰、指着鼻子大骂的情状,好巧不巧的恰被巡查各处的侯府管家郑总掌事撞个正着。
如此仗势欺人可不是侯府家风。况且如今都城内暗潮涌动,各府各门都谨言慎行,生怕被言官捉了什么把柄,平白招惹祸端。
这蠢物竟敢抬出老夫人的名号,还当街叫骂?
总掌事动了肝火,下令详查。
余大行登时吓得瘫堆在地,高声叫屈,“小人不敢啊,郑管事明鉴,小人真是第一次说这浑话……实是这帮地痞们欺人太甚,不仅打到小人家中去抢砸勒索,还来此处咒骂寻衅!我真是逼急了才听信了旁人的劝说,只想着骇一吓他们……都怪小人一时糊涂,求大人饶命啊…”
街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被巡街的京畿卫呼喝着疏散开。还有人指指点点,立即有那笑呵呵的灰衣仆役们请他到一旁“聊天”。
总掌事面皮铁青,“你冤是不冤,一查便知。”
这一查不要紧,余嬷嬷的大儿子之前如何挪用府上银子私用、小儿子如何借老夫人的名头作威作福、吃饭喝茶不给钱,女婿怎样酗酒闹事、又凭借侯府下人的身份了事……陈芝麻烂谷子全给抖了出来。
犯的事虽都不大,可都不是能包庇纵容的,又涉及到余嬷嬷——这位由老夫人赏给沈稚的教养嬷嬷,郑管家不敢自专,便报到了侯夫人那里。穆海瑶一听便乐了,都不必细问,直接传了沈瑞来问话。
沈瑞大声叫冤,“娘!这事儿我真不知情啊。即便真有人刻意搅事,那余嬷嬷家的几个混账也得做了才行呀。”
穆海瑶一边绣着小插屏,一边教儿子,“你当你娘是个傻的?那余嬷嬷一家不里里外外查清楚了,我能让她去稚儿眼前当差?包括那个兽奴出身的小子,别以为挂你名儿下做样子,我就不知了。”
沈瑞哑口无言,可却更冤了,“但这事属实不是儿子干的!倘若妹妹气不过要收拾那老虔婆,出了什么岔子捅到爹眼前去,那我给她顶缸叫义不容辞!舍我其谁!可这……可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娘你干嘛要冤枉儿子…”
穆海瑶停了针线,“这事儿不是你妹妹做的。她前阵子忙着议石芜院的修缮,好不容易有点闲暇,还不够和你云珠表姐、恒七娘她们出去玩的。况且稚儿那么软和的性子,也做不出这样急促的事来。倒是你…”穆海瑶上下审视着他,“能堵在静萱堂门口骂来个教养嬷嬷给你妹妹添堵,就不会想法子给她除了这件烦心事?”
沈瑞忽然想到稚儿那句咬牙切齿的“不用你,我自己料理”……
顿时苦了满嘴。沈瑞皱着脸,“好吧,这事是儿子让下人干的,刚才忘了。我当时气不过,就想帮妹妹弄走这座活瘟神……您看,稚儿避她都避到城外去了,可见平时多不自在。我这当哥哥的疼一下妹妹嘛……娘您行行好,这事儿子办得也没出什么岔子,您就放了我呗。”
穆海瑶狐疑望着沈瑞,半晌,见他始终不吐口说别的,便挥挥手放他走了。
难不成真是巧了?老夫人是自己病的?
这一双儿女她最了解不过,稚儿性格体贴怀柔,也耐心些。想来不敢、不屑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祖母做些什么。至于瑞儿嘛,脾气是急了些,冲动起来有可能失了分寸。但总归不会逼问到头上还如此欺瞒于她……
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
人上了年纪,偶尔犯些糊涂,事后将自己气病了…或是秋夜风凉,真像嬷嬷们说的那样着了些风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老夫人喜静,平素惯爱称病,也不许小辈们侍疾。
如今真病了,她也只好顺着婆母的意思,请御医照顾着便是了。
只是,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倒是个烦心事。
穆海瑶叹息着,将手里的绣花绷子放了。
城南的庄子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屋舍摆设虽不及侯府奢华,但胜在自然野趣,别具一番风味。最要紧的是,脱离了侯府的深宅大院、规矩繁琐,这小庄子里一应事务全由沈稚做主,格外的放松自在。
小丫鬟们一个个如同飞出笼子的小鸟,欢快得不得了。
沈稚也换了身轻快的常服,卸下钗环,仅用一根素簪子束发。只是她没小丫鬟们那么幸福自在,此时正愁眉苦脸被红袖姑姑提点着练鞭法。
“手腕转环再灵活些,呆板板的如何应对敌人闪避?”红袖姑姑肃声。
沈稚练了半晌早就累了,闻言不由泄气。她浅叹一声,解下臂钏中的巾帕拭着额角细汗,“姑姑,我这抽的都是木人桩子,又不会什么闪避身法。”
红袖板起脸刚要谏她,沈稚急忙说道,“姑姑,不若你飞几颗石子吧。我打来试试?”
红袖无奈点头。挑圆润平整、半掌大小的石块捡了,以指力弹出。劲道迅猛,风声疾疾。
沈稚眸光微动,冰魄软鞭如灵蛇挥舞,映着骄阳金辉愈发显得残影若游,灵动非常。
气势、声韵都够了,只是准头上……不忍卒睹。
那些疾飞的石子本就劲道刚猛、又厉又快,偏那细细的软鞭柔且长,想以层层绵劲儿递到鞭梢末尾,再准确地击落石子……并不容易。
目力、预判、力道、准头缺一不可。
红袖姑姑教起功夫来要求严苛,不许沈稚以鞭身击落,必要层层运劲儿到尾尖一寸才作数。
沈稚足足试了十七八次,手腕都酸了。终在最后一次“啪”的一声脆响,鞭梢将那枚暗器般的石子高高卷起,原路奉还回去。
红袖以肉掌接过,竟震得手指发麻。
“好!”
‘师徒’两个一同回头。
阿蛮这才发觉自己竟一时不慎叫出声,此时漏了行迹只得讪讪从院角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梨树上翻下来,左顾右盼心虚道,“啊,我方才见守院子的小丫头低头瞧蚂蚁去了,想着万一有人偷看小姐练功怎么办?就…就替小丫鬟守了一会儿。小姐宽心、红袖姑姑也宽心,有阿蛮看着,绝对没人能来偷看。”
红袖面色黑如锅底。
沈稚倒是不以为意,莞尔笑道,“少顽皮,除了你还有谁能大晌午的没事做,在这里空耗时光偷看?”
阿蛮见她并未生气,宽了心几步跳过来,“小姐,那石块刁钻,很是强人所难。不若让阿蛮陪您习练吧?”
红袖姑姑蹙眉,“不可。小姐的鞭法还差些火候,此时只宜多练,尚不到对敌的时候。”又瞪了小护卫一眼,小子身法不错,藏得极妙,连她都没发觉树上有人。
——若他的规矩不是自己教的,那就更妙了。
阿蛮不以为意,“姑姑多虑啦。阿蛮只陪小姐练习,不算对敌,我不还手就是。”
红袖嗤笑摇头,“你瞧小姐鞭法绵软,轻视了其中劲道是不是?一会儿鞭梢扫到身上,你就晓得厉害了。”说着摊开手掌,将之前那枚石子予他看,硬厉的灰白石块竟从当中裂出一道缝隙来。
还不待沈稚得意,红袖又补了一句,“况且小姐如今的准头尚差,打不打得到你,也不全凭自己心意。”
气得沈稚鼓了脸,“姑姑!”
见阿蛮也跟着偷笑,沈稚眯起了眼睛,好胜心被激起,“好,阿蛮既要来陪练,我也不好平白拂了你的心意。小姐不欺负你,去挑一样兵器罢。”
红袖容色微肃,“稚儿谨慎,你差着些火候,当心无意伤人。”
阿蛮求情,“姑姑,你纵然信不过小姐,也该信得过我的身手。况且哪有人练功一直对着死物的?阿蛮能陪小姐练鞭法,那是万千荣幸,即便有所误伤也不打紧。”
红袖一噎,她确实见过小少年身手,倒不多担心他。她是担心那鞭子太长,沈稚误伤了自己!只是这话……对着兴致满满的自家小姐,着实有几分说不出口。
阿蛮悄悄向后撤一步,退到沈稚身后。左手指头灵活绕了佩玉的丝绦带子巧劲儿微吐,那墨玉身牌便如活了一般跳将起来,顺着丝绦转了一大圈打成复杂的环锁,又跳将着反绕回来解开结扣……速度奇快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后稳稳落进手心。
红袖立即醒悟过来,这小少年拿丝绦寓指那鞭子呢——鞭子再软、绵劲儿再柔,繁难也比不过细细丝绦。他有本事看顾好沈稚,必不会使她受伤。
红袖望向那双金棕的自信眼眸,阿蛮无声开口,唇形正是句“”放心。
沈稚狐疑地顺着红袖的视线回身望去……阿蛮正望风景,见她回身看向自己,立即拍着胸膛高声保证,“小姐宽心,阿蛮只陪练,绝不还手就是。”
沈稚当即恼了,“我是那仗势欺人的吗?你只管挑趁手的兵器去。”
阿蛮低头忍笑,“好。”
回身跃起,足尖几下轻点便上了那三丈多高的大梨树,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身法飘逸俊秀,轻巧落地。
“小姐,我用这根便是,很顺手。”
沈稚只觉牙齿似有点痒痒。“好,一会儿可别哭。”
阿蛮生怕她不敢下手一般,挥了挥那树枝,“但凡掉了叶片,就算我输。阿蛮先给小姐赔罪啦。”
沈稚好胜心刹时间被激起,手腕轻动,那条冰魄金丝软鞭仿佛化作灵活的银蛇,携着疾风吐着蛇信袭来。阿蛮不疾不徐,嘴角上扬,随手将树枝在耳后一挂,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那长鞭在空中爆出炸响,冰莹柔软的鞭子几乎是贴着阿蛮的鼻尖擦过。他整个人从膝盖往上都平平躺下,犹如飘在空中,膝盖弯折小腿发力,只有一双足尖点地。偏还笑得惬意,信手向上一捞,似要将鞭势已尽的银索抓在手里。
沈稚轻叱一声,手腕陡然下压。那缠金丝的银蛇猛然摆动,从鞭柄开始,伏起一层层波浪渐次传递,绵劲儿贯穿了整条银鞭,威势刹时凌厉起来。
阿蛮琥珀眸子里闪出欣喜的光,“小姐这鞭法好厉害。”
话音未落,他卧浮半空的身形不动,左腿高抬足尖挑着鞭梢绕过去,腰如蝎转,整个人顺势翻了个面,逍遥又灵活地躲了开去。小少年弯身站起时,发觉沈稚的鞭子并未追至,诧异道,“小姐缘何手下留情?是觉得阿蛮闪避不及吗。”
沈稚不语,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审视望着他,轻语,“阿蛮好腰力。”
“你这一招,我曾见人用过。”
阿蛮笑出一对儿小虎牙,“多谢小姐夸赞。阿蛮这招叫蝎转尾,从蛮部的摔跤身法化来。漠北凶夷人大概都会的。小姐若见兽奴赌斗,瞧过也不稀奇。”
沈稚面色稍霁,“再来。”
“拿出你的真本事,别只躲着不还手。”
小院里银白冰光闪动,鞭影重重叠叠,快得有些看不清。小护卫一边与她拆招、护着沈稚别被长长的鞭梢儿扫到,一边真情实感的大声夸赞。
“小姐鞭法好厉害!”
“哇,这一招真凌厉!无坚不摧。”
“小姐招式灵活,阿蛮生平仅见。”
溢美之词听得红袖嘴角直抽抽。
两人身影倒是你来我往,交错相互。侍卫的鸦青袍服穿插在银白缠金丝的繁复鞭影中,煞是好看。沈稚肤色如雪,此时因微热而透出稍许红润,如初生的新荷染露。
“小姐鞭法变幻莫测,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小姐饶了阿蛮!您轻点使力…哎呀这样不行,当心回震手疼啊!”
“求小姐慢些罢。容阿蛮喘息片刻……”
沈稚咬着牙,因力竭而气息微乱,一字一顿,“你给我还手。”
阿蛮见她神情执着中透着些许认真、和平时大不相同,心跳不由砰砰加快,一面被心底翻涌的陌生情绪冲击得招架不住,一面也拿不准沈稚是不是真生气了,求助般望向红袖。
却见红袖姑姑早悠闲地坐在一旁,自顾自在石桌上摆了茶壶茶杯,独自品饮起来。见阿蛮怒目相向,才不疾不徐开口劝道,“小阿蛮,喂招也不是你这般喂法。要你陪小姐习练又不是比斗,稚儿又不在意甚么输赢虚名。你试着攻击,才是助她进益呢。”
阿蛮气到不行,心道你这话怎不早些说?此时小姐已疲累得很了,再练下去……敢情明日胳膊手掌酸痛的人又不是姑姑你。
他只想让红袖姑姑喊停,不料她这番话一出口,阿蛮再不出招便成瞧不起沈稚了。
硬着头皮,试探着用树枝向她肩窝轻点。
沈稚凝神换了左手持鞭。
红袖提醒,“莫让他近身。”
沈稚当然知道。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她持长鞭,阿蛮用的是“短刃”。几尺开外她能进攻到他,他却无法反击。但距离一旦缩短,长鞭的反应定然不及短刃快,灵活度也不够。
她凝神甩出几道鞭影阻击,阿蛮瞧出个空隙便步法挪腾着凑过来,那树枝轻飘飘向沈稚肩头袭去,并不多快。但长鞭势头已尽,回援不及。沈稚索性弃了,右手在发间一抽,取出那根特制的玉簪峨眉刺。
长发瞬间散落下来,披在肩头。
那尖刺直直抵着小护卫的喉口。沈稚清澈的眸光中隐隐含笑,随手将垂落的长发向耳后一拨,浮出两个浅浅梨涡,“如何?没想到吧?”
阿蛮呆怔怔地望她,心跳如雷。他不知为何,只觉得小姐如雪般白皙的面庞格外好看,他喜欢极了她神采飞扬的样子。
仿佛过了好一会儿,又仿佛只用了一瞬间。
小少年找回了自己的嗓音,“小姐这招出人意表……阿蛮,甘拜下风。”
沈稚收回玉簪,重新束发,示意阿蛮服侍她,“去倒茶。”
小少年仍在愣怔,心中知道该去倒茶,可偏偏抬不起腿。从前轻灵俊逸的身法通通失灵,只觉得浑身气血似沸涌又似凝固……总之动弹不得。
恰在此时,院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高声提醒,“给瑞少爷请安!请瑞少爷稍候,容奴婢去禀报小姐。”
沈瑞大嗓门,“不必,我自己进去便是。”
吱嘎噶院门推开,沈瑞愣了一瞬,随即怒容满面,“稚儿,谁又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