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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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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朋友,中学时我们便是校友,后来参加工作在单位又碰头,我在乡下的一处警务单位工作,他在隔壁乡镇的派出所。

    记忆里他是个豁达的有些过分的人,一张长满抬头纹的老头脸,还有一双眯缝眼。在校时我与他交集不多,和他说过最多的也仅限于他向我打招呼,我抬头附和几句。

    后来在工作上再相遇,同窗几载,难免有些唏嘘之情,交集便多了起来。

    他特能干,有什么事都抢着干,他说他就要去最艰苦的岗位,去和人民群众走到一起,我笑他假惺惺,他也不以为意。

    忘了哪年了,下大雨,我们局里组织人员支援隔壁县区的防汛工作,又与他碰到了一起,他笑嘻嘻的,披着单位发的胶质雨衣,我嗔骂他去送死还笑得出来。

    他说:“我们是去救人的,不是去送死的,倘若我回不来,怎么就不多笑笑。”

    我沉默了一会,望着大巴车外的大雨悄声说:“你怕不怕。”

    “怕。”他说。

    一路无言,到目的地后,灾情远比我们想象中严重的多的多,还未与他略做告别,便急匆匆的赶赴了灾情现场。

    还是大雨,我在大河边疏散群众,单位与我一同去的同事踩踏了河堤,翻滚着掉进了洪流里,我来不及反应,转身抓住了同事的袖子,同事在水里翻滚着,瞪着眼喊“救我!救我!!”

    我慌了神,又或是洪水实在太大了,我没抓住他…

    我看同事在水里上上下下的扑腾着,什么也没想就要跳下去拉他,紧接着后边有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我,恶狠狠的说:“你不要命了!”

    是他。

    他什么也没说,把我拉到岸堤,大喊着救人,接着自己一路狂奔着追着同事去了…

    没救上来,就这么被洪水冲走了,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留下。

    晚上我坐在临时搭建的铁皮棚里,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神开始涣散,就这么萎靡的坐着。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颓废的坐在我的旁边,我哇的开始大哭起来,我恨的跺脚:“我怎么就没拉住他,我怎么就没拉住他!”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很艰难的挤出一个笑,接着也哭着说:“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就看着他在我眼前被水湮没了。”

    “我好怕。”我说。

    “我也是。”他说。

    我们两个抱头大哭,整整吼了一夜。

    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就从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

    后来他升的很快,我被调到乡镇的派出所,他已经回市局了。

    再有他消息,是他的请柬,他要结婚了,对象是陪了他六年的姑娘,我们都认识。

    酒罢,他醉醺醺的单独来找我,坐在我旁边的桌上,歪过椅子来和我说话,他说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必须来单独敬我一个,我笑着摆手。

    他很能干,不过一年,又做到了中队里的副队长,这点我是认可的,我从不怀疑他的才干和能力。

    期间我们喝过很多次酒,某次他说:“我这辈子知足了,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了婚,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父母也都健健康康的。”

    我打趣道:“你可不止于此,我还等着你做领导提拔提拔我呢。”

    他笑着摆手。

    某天单位的同事突然和我说起他,问我与他相熟否,我点头说还可以。

    同事神神秘秘的趴到我办公桌上,说:“那谁老婆死了,你知道吗。”

    “怎么回事?”我拍了桌子。

    “就前几天啊,车祸,他爸病重,他老婆急着开车往家赶,在高速上车子起火爆炸了。”同事又说。

    “一尸两命啊,听说孩子都六七个月了,一下子全没了,也不知道这车怎么突然起火。”

    我心绪不宁,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在他电话上划来划去,又不敢拨通,不知如何说。

    后来与他见了一面,他明显没有前些年开朗了,脸上堆满了愁与褶,一双眯缝眼眯起来更显的老了。

    同一年的中秋,噩耗再传,他妈妈被他曾经打击过的罪犯捅死田里。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他妈妈的遗体已经被法医带走了,只剩浸透了的黄土和洒落在草上的血珠。

    他几近崩溃,他可以说是已经疯了,我再见他时他已不成样子,我从未见他如此。

    他揪着我的衣领吼:“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是不是我不做警察就好了。”

    他又神经兮兮的说:“我的老婆死的也蹊跷,她也是被人杀害的,你帮我查!你帮我查!!”

    我拍着他后背,允诺帮他一查到底,他终于缓和了些,又抱着我哭:“我孩子才六个月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从一个豁达到离谱的人,到现在的疯子究竟要经历什么呢。

    从一个光鲜的少年,再到一个被人戳着脊梁骨说祸害的人,又要经历什么呢。

    是的,那些村里的人开始闲言碎语,有的人说他是天煞孤星,天生就是来索命的,有的人更甚,请道士做法驱邪,在他家里贴符。

    突然回想到了当年,他刚胜任副队的那会儿,意气风发彼一时,人人都说他家是积了福,出了一个贵子。

    再后来啊,再后来听说他的爷爷奶奶也相继过世了,家里便只剩他一个了。

    他大伯见他可怜,便常去看他,当年他大伯也过世了,次年他大伯一家也全部死绝了。

    又一年,他登上了忻州五台山,了断红尘,青灯古佛。

    自此,我再未与他见过了。

    偶感顿挫,彻夜难眠,好想再问问他:“你说你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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