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捞神
随着小船的缓慢前行，身后已经看不到村子了，只有那滚滚浑浊的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
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遇到特别湍急的水流，也没有遇到漩涡，偶尔还能看到几条小渔船在撒网捕鱼。
依靠捕鱼为生，同时黄河两岸的土地比较肥沃，有很多稻田，大多数还是以打鱼为生。
小船来到了上游的李家沟村，我起身远远就能看到有一群人在岸边，想来那应该就是死者的家属吧。
老烟鬼控制着小船缓缓靠岸，在来的时候老烟鬼也不知道需要打捞的是多大岁数的人，请他的人也只是说上游的李家沟村有人在黄河里淹死了。
岸边家属心急如焚，悲痛万分，看到老烟鬼的小船缓缓靠岸这才有了一丝希望。
“说一下要捞的人穿着打扮吧，这云头压得厉害，趁着没下雨赶紧捞出来。”
老烟鬼深深嘬了一口烟，缓缓说道。
六月的天最是喜怒无常，从村子出发的时候头顶上还有太阳，可是刚到李家沟头上就有阴云压了过来，看样子免不了一场雨。
干捞漂这行的最忌讳遭遇雷雨天，影响水流不说，主要是这样的天气阴气最重，稍有不慎就会缠上不吉。
“是俺家闺女……”
听到家属的描述，老烟鬼顿时就有些急眼了，瞪着眼看着岸上的家属。
“早知道是捞女娃子，老子就不来了！”
我是第一次看到老烟鬼发脾气，吓得我后退了一步。
“捞神，求求您了！就是怕您不肯来，这才没有跟您说清楚，俺家闺女还小……”
岸边的家属父亲声音哽咽，之前来了两波捞神都没能捞到，他们也深知这行的忌讳，所以都不敢告诉他们真相。
做捞尸的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是捞尸人，一般都称呼他们为“捞神”。
而他们自己管捞尸不叫捞尸，叫做捞漂。
一般溺水身亡的人时间一长就会漂在水面上，这样的比较好捞。
一般遇到浮漂都是在长竿手握的这头绑上一截红布条，为的是冲冲煞气，然后将浮漂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用带有黑狗毛编织的麻绳绑在浮漂的手或者腿，再用船拖到岸边。
当然有浮漂，就有沉石（尸），一般这样的比较难办。
首先在寻找的时候就是一件难事，即便是找到了，要么用长竿捞，要么有人潜水下去拿绳子绑在尸体身上。
大多数都是用长竿捞，毕竟尸体阴气太重，非必要情况不会轻易接近水底的尸体。
但要是连捞三次都不成功，捞神就会放弃，用他们的话说，我们是替人捞尸，不是替鬼伸冤！
但凡是捞不上来的尸体，一般都有冲天怨气，不管谁招惹了都活不了。
而捞神最忌讳的就是在河里捞女尸，特别是年龄不大的处子女尸，很容易遭到邪祟。
所以当老烟鬼听到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娃时，当场就急眼了，没有开口骂人就已经不错了。
这是死者家属憋着害他！
可是村里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谁又能愿意看着自己的亲人永世不能轮回呢。
我在老烟鬼身后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裤腿，当我听到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娃时，我的心痛了一下。
老烟鬼瞪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头顶密布的乌云，随即又看着岸边死者的家属，狠狠地嘬了口烟：
“算了，谁让咱赶上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老烟鬼的情绪有所缓和，在船蓬上敲了敲烟杆，随即说道，“丑话咱也说在前头，这种不好捞，要是捞不上来你们也别怨咱！”
“谢谢捞神！都说您是方圆百里最有经验的捞神！”
死者的父亲跪在地上给老烟鬼狠狠磕了三个响头，人家可是在拿命换你闺女的尸体。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在捞神这一行业中，也是存在一些规矩。
不管是哪一行，都得要立规矩，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
前去捞漂前，先要宰杀一只红毛大公鸡，鸡血洒在船头上，这叫冲煞气。
雄鸡乃是至阳，黄河里阴煞气重，船头沾上鸡血能够冲开煞气，避免在水面上被鬼雾遮了眼。
这种事又不是没出现在过，早在老烟鬼年轻那会跟着老师父在黄河捞漂的时候就遇到了。
那也是一个夏天，天气十分燥热，热得人恨不得连皮都扒了跳进河里去。
就连村里的狗都伸着舌头趴在水坑里不动弹。
那时候的老烟鬼正是三十来岁，还是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一米八的个头，九十来公斤的体重，装满粮食的麻袋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那天就是和村里的老师父去下游村附近捞漂，天气热的就连黄河水都在冒泡，人划着船就像是锅里的饺子一样。
那可是响晴的天，可就在老师父将捆尸绳绑在尸体脚踝处时，天空中突然就乌云密布。
那家伙就像是一块大黑布瞬间就将天空遮住了，黄河上顿时就刮起了一股怪风。
还没过片刻，哗啦啦的雨水就倾盆而下，还有电闪雷鸣。
当时就把老师父吓住了，定睛再瞧水里的那具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个个，头朝上，脚朝下。
半个人脑袋浮在水面上，不上不下，一张被水泡的发肿的脸直朝着老师父。
直面尸体，可是这行的最大忌讳！
也幸亏老烟鬼混不怕，从船里拿来一个装鱼的鱼篓就套在了尸体的脑袋上。
爷俩只能赶紧拉着尸体返回雇主家，那时候老烟鬼偷偷朝着船尾的水里瞄了一眼，发现那具尸体始终保持站立的姿势，被小船拉着，就像是在水里漫步，与活人一般无恙。
就在爷俩本以为没有事情的时候，黄河水面上突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就横在小船前进的路上，距离小船不到十米。
老师父嘱咐老烟鬼不用怕，说那是黄河水面上的鬼雾，是河内煞气凝聚成的，船头洒有雄鸡血，这煞气拦不住他们！
老烟鬼听着老师父话，仗着船头有可以冲开煞气的鸡血，鼓足了劲冲向了白雾，想要一鼓作气穿过白雾。
头顶上是低沉的阴云，不断有炸雷在头顶响起，大雨倾盆，爷俩早已经是被大雨浇透了。
可是冲进白雾容易，想要出来难！
船头的鸡血并没有冲散煞气，爷俩被白雾蒙了眼，困在了雾气里。
任凭老烟鬼用尽一膀子力气划船，可是始终都走不出那团雾气。
老师父来到船头看也是傻了眼，原来雇主家的小儿媳妇心疼大公鸡，在帮他们杀鸡的时候，偷偷换了一只已经不下蛋的老母鸡，这才导致鸡血冲不开煞气。
这也怪自己，是自己一时疏忽，应该需要自己亲自宰杀公鸡的，不成想这才引来祸事。
可是一切都发生了，再去懊悔也晚了，只能赶紧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这个时候着急是不行的，于是他抄起船里的长竿，一杆将倒扣在尸体脑袋上的鱼篓打掉，露出那半颗浮在水面上的脑袋。
“咱爷俩命不该绝，你是童子身，朝那个人头撒尿，要不然今个咱爷俩都别想活！”
“师父，你不是说过不能对尸体不敬吗？”
“这沉石分明就是想让咱爷俩下去陪他，敬他个屁！”
水面上阴风吹得厉害，船摇摆不定，白雾弥漫！
听到老师父这样说，老烟鬼当即解开裤腰带站稳脚跟之后就朝着那半颗人头尿了过去。
童子尿属阳，阳气重，正好克煞！
随着童子尿浇在那半颗人头之上，头顶上的闷雷消失了，大雨也骤然停了，就连阴云也散去。
火热的太阳跳出，白雾散去，老师父和老烟鬼这才发现小船一直在水面上转圈，若不是老烟鬼的童子尿破了煞，爷俩真就要交代到水里了。
而那具尸体也随之漂浮在了水面上，这才划船拉着浮漂前往雇主家。
所以从那以后，老师父和老烟鬼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他们可不敢保证每次都有运气活下来。
这样诡异的雾气不单单在黄河中发生，就是在辽阔的海洋也有出现过。
早在1954年，国外“乔亚欧兰”号国际货轮行驶在大西洋内时，就曾遭遇了海上鬼雾。
根据货轮船长的日记里记载：那天海面出奇的平静，连一只海鸥都看不到，也看不到一艘货轮，要知道这条海上航线可是非常繁华的，每天都有货轮来往，可是今天却是出奇，除了自己驾驶的这艘货轮再无其他。
可是很快乔亚号就遭遇了鬼雾，各种仪器设备都在那一刻失灵了，就连指南针都无法正常工作。
公司与乔亚号失去了联系，可是一个月后，乔亚号又出现在了大西洋一处海岛附近，救援人员进入到乔亚号却发现空无一人。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船长室桌子上的咖啡还是热的，储藏舱的水果蔬菜还是和刚摘的一样，只是船员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件事最后也没有查出什么原因，只能对外宣称：乔亚号是遭到了海盗抢劫，船员在反抗时被海盗杀害，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烟鬼将放尽血的大公鸡还给雇主，这只大公鸡不能随便处理，要做成一顿饭菜请捞神吃。
老烟鬼遵守这个行业的规矩，帮人捞漂从不收钱，他说挣死人钱损阴德，对后世子孙不利，只要雇主家管几顿饭吃就可以。
这个情况我家可谓是深有体会，祖上三辈都是扎纸人、做棺材，挣得就是死人钱，这才导致我大姐二哥活不过二十岁。
常言道：祖上常积德，后世享福荫！
随后老烟鬼向雇主家要了五支香，三长两短。
三支长的是烧给河龙王，毕竟是要去人家的地盘领人。
两只短的则是烧给黄河里死去的人，告诉死者的魂该回家了，为亡魂亮起了回家的路标。
做完这些事后，老烟鬼划船离开，同时让家属做好死者的后事准备。
“老烟鬼，这黄河这么大，水流又急，去哪里找尸体？”
我也是一直也是很好奇这事，茫茫湍急的黄河内，寻找一具尸体，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被冲到了下游。
老烟鬼用长竿搅了搅水，随后又抽了几口烟，这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去牛角洞！”
牛角洞是黄河的一处险滩，早年炸山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石头落到了牛角洞，就导致这片水域下方都是嶙峋的怪石。
而且牛角洞位于李家沟村的下游，按照老烟鬼的说法，牛角洞是一处容易挂尸之地。
想要在黄河捞漂，就需要熟知黄河各处流域的地势，这段流域不光有牛角洞。
还有像什么三尺坑、水蛇湾、百里窟、越龙涧、浅滩等地方，这都是经常挂尸的地方。
如果说这些地方都没有，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一些有经验的捞神大多数都是去这些地方进行捞沉石。
从李家沟到牛角洞不过七八里路，一路顺流而下倒也是轻松。
不过头顶上的阴云已经越压越厚了，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一场暴雨。
“得赶在暴雨前把尸体找到，不然一旦下起雨，就麻烦了。”
老烟鬼抽完那袋烟刚好抵达牛角洞附近，这里曾经是有一个矿洞，不过早就坍塌了。
老烟鬼麻利地卷起烟袋，将那杆老烟枪别在了后腰上。
“你就在船上老实待着，除了我叫你，谁叫你也别乱答应。”
老烟鬼的神色一脸严肃，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事情都会发生。
轰——
头顶的阴云里响起一道闷雷，就像过年放炮一般在耳旁炸裂开来。
那黑压压的阴云久积而来，只闻闷雷，不见雨滴，水面上一片昏暗，水里更是浑浊一片。
老烟鬼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水里，常年生活在黄河边上的人都是水性极强，潜水摸鱼也是常事。
不要说常年在水面上捞漂的老烟鬼，就是当年年仅十六岁的我，也能在水里憋气几分钟，小时候的我常和小伙伴在黄河浅滩下水摸鱼，因此没少挨家里打。
老烟鬼下了水，河面上只剩下我和一条孤船，而且已经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