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托付后事
那天晚上,当村长、应态、万常去看望万奶奶时,她的情况十分严重,已经处于弥留状态。
见到他们三人,万奶奶强提精神,含着老泪说:“小态,小常,村长,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不想死在这冷冰冰的医院里,我想回家,家里有我老头子的魂,我要回去和他说一声;家里有我一辈子的念想,我还要再回去看一眼。我要回家,死在这里,我死不瞑目啊。”
应态等三人交流了一下眼神,都点了点头,达成了一致。
于是,万常哽咽道:“婶子,我们这就带你回去,带你回家。应态,你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如果他们不给办,你就说我们要立刻转院。”
“好。”应态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小常啊,我想让依依认你做干妈,婶求你了。”万奶奶有气无力地说。
“婶子,你就是我亲婶子,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多子多福,我巴不得多个儿子呢。从今往后,依依就是我家三儿,就是我亲儿子。”万常高兴地说。
“妈。”万依乖巧地喊了一声。
“哎。”万常一把将万依搂进了怀里,“依依,你就是我的三儿,我的亲儿子。”
“妈。”万依哭了,高兴地哭了,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有妈真好!
万奶奶看向村长,哀求地语气说道:“村长,老太婆求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啊。”
“万奶奶,你说,不管什么事情,我都答应,都答应。”村长赶紧说。
“我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啊。现在是党的天下,人民的天下,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啊?我要公道,我要公道啊!”万奶奶恨恨地说。
“万奶奶,你就是不说,我和全村人都会给你讨个说法,要个公道。这事我答应了,你只管放心。”村长拍着胸脯说。
“谢谢,谢谢你们!我好累,好想睡。”万奶奶有气无力地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婶子,你不能睡,为了依依,你要撑着啊。我们还没回家呢,你还没和叔告别呢。依依,快,快叫醒奶奶。”万常说着,轻轻摇晃她的身子。
“奶奶,奶奶,你醒醒,你醒醒,你别睡。”万依大叫着。
终于,万奶奶又睁开了眼睛,精神比刚才还要好很多,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好好,奶奶不睡,奶奶现在精神很好。”
万常和村长顿感不妙,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了。
“不能再等了,立刻就走,否则来不及了。”万常当机立断,吩咐混混道,“你,立刻背上万奶奶,我们现在就出院回家。”
混混一下午都陪在医院,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真害怕了,伤人致死的罪名若坐实,不死也要在牢里蹲些年头了。
他赶紧半蹲下,待村长和万常将万奶奶扶上背,他立起身子就往外走。回家是老人最后的心愿,他也想帮老人完成。
“万老师,你去找应态,然后赶来。我背着依依,我们先走一步。”村长说,“依依来,叔叔背你回家。”
“谢谢叔叔。”万依感谢道,“妈,我和叔叔先回去了。”
“好,要听叔叔的话,照顾好奶奶,你现在是小男子汉了。”万常叮嘱道。“村长,那就拜托你了。路上黑灯瞎火的,你们要小心点。我告诉应态一声,很快就会赶来。”
“好,好。我们先走了。”
村长背着依依,和混混前后脚出去,往万奶奶家里赶。
还好,雨暂时停了。
万常找到应态,交待一声,便先行去追赶村长他们。
很快就在黄泥路路口追上了,她一边帮混混打手电筒照亮路,一边给万奶奶鼓劲;村长则是自己一手托着依依,一手拿手电筒。
路上的粮食,被刨得七七八八了。当然,被刨走的,还有许多泥浆,路况比之前好了很多。不过,他们还是踩着石块往前走。
半道上,应态追上来,替换了混混。
二十多分钟后,一行人到了万奶奶家,将她放在床上。墙壁上,挂着她老伴的遗像,早已发黄,但依稀还能看出那年轻的小老头模样,带着微笑。
“老头子啊,我怕是不行了,要来陪你了。我啊,最舍不得咱们的依依啊,他才六岁啊。”万奶奶躺在床上,弯着脑袋,看着画像,轻轻低喃。
“叔,依依认我做干妈了,以后,我会把他当成亲儿子,把他抚养长大,给他说上媳妇,帮他成家立业,你就放心吧。”万常对着画像说,也是为了让万奶奶安心。
奶奶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对万依说:“依依啊,奶奶快不行了,就要死了。”
“不会的,奶奶,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呜呜呜。”万依哭着说。
“人老了,都会死的。我们依依是男子汉,不哭,乖,不哭。”万奶奶用尽力气,缓缓抬手,抹了抹他的眼泪,“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就是你啊。你才六岁,六岁啊。我就不该贪那点便宜,我悔啊。老天啊,怎么就不让我再多活几年啊?扔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不甘心啊。我死得不放心啊。依依,我的依依。”
“奶奶,你不要死。你不会死的。”
“依依啊,奶奶走了,就苦了你了。我的好孙子,以后啊,你要好好听爸妈的话,孝敬爸妈,不能和两个哥哥吵架,不能和他们争东西。奶奶家里的东西,才是你的。爸妈家里的东西,都是哥哥们的,知不知道?”万奶奶嘱咐着,让人听得辛酸。
“奶奶,我知道了,我记住了。”
万常赶紧说道:“婶子,你放心,我会一碗水端平,决不让依依吃亏。”
万奶奶接着叮嘱道:“依依啊,以后的日子,不管多苦多累,你都要坚强,都要做个好人,不能偷盗,不能抢劫,不能犯法,你要记住,记在心里。不然,奶奶会死不瞑目的,知不知道啊?记没记住啊?”
“奶奶,我知道了,我记住了。”万依哭着答应。
“好好好,这才是男子汉,这才是我万家的男人”
沉寂凄凉的雨夜,破旧不堪的木屋,历经沧桑的老人,依依不舍的眼神,饱含无尽的牵挂,撒手离开了人世。
那一夜,万依倔强地独自坐在奶奶的床前,默默地守着奶奶,一刻都不曾合眼,脑子里想着奶奶的好,眼睛里流着悲伤的泪。
一个六岁的儿童,不谙世事,只是想念奶奶,想再陪陪她,就这么独自守了一夜,想了一夜,哭了一夜。
天亮时,万常来看他,直接惊呆了,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哽咽道:“依依,我的儿啊,你痛煞妈的心了。”
一夜时间,他已经是少白头,黑白参差,让人心疼。
“妈,我没事,我很好。”万依沙哑地说,眼睛微红,但却目光坚定,神采奕奕,没有一丝幼稚。
他还是他,他已不是昨日的他!
一夜的心痛,一夜的心路,他蜕变了!
此刻的他,犹如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因为他恢复了一部分前世超人的记忆——关于《神帝炼体术》的那部分记忆。《神帝炼体术》,主旨就是强化身体所有部位,以心法为主,辅以药物和血液,对皮、肉、血、筋、内脏、骨头进行强化,最终使全身一步一步修炼成铁身、银身、金身三个阶段。铁身成,则肉身段位达到了至尊九段(超人世界阶别),身如铁块,刀枪不入。
此刻的他,虽然外表上还是六岁儿童,但思想上已经是最顶尖的植物学家、药物学家。另外,他还精通超人的语言和文字,让人诧异的是,居然和汉语汉字一模一样。
此刻的他,绝对神童一枚。
“你这孩子,有事你也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一晚上你头发白了一半。妈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都碎了。”
“妈,一副臭皮囊罢了,不打紧;充实的灵魂才是生命的真谛。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我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万依不以为意地说。
万常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话像是一个六岁孩子该说的吗?但这的的确确就是出自这样一个孩子之口,这也太少年老成了。她摸了摸他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才稍稍放下心来。
“饿了吧?走,跟妈回家吃饭。”
于是万常就拉他回家吃早饭了。
饭后,万依又坐回床边,守着奶奶,让人看了辛酸。
大约九点,韦宝儿独自来到仙姑村,全权代表其父韦德来找村长商谈万奶奶的事宜。
商谈地点就在万奶奶家里,就在她的尸体旁边,村长、应态和万常参加了谈判。
韦宝儿不同于其父韦霸天,她人美心善,一进屋就向万奶奶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了一番道歉的话,使得村长等三人对她的敌意大减。
万依如同木头人一般,坐那一动不动。
村长等三人早就商量好了,只有两个条件:一是万奶奶出殡那天,韦家必须来人参加,还要在万奶奶的坟前磕三个头。二是韦家补偿一笔钱,包括医药费、丧葬费、死亡补偿费、抚养费、精神损失费等。
韦宝儿是带着十足诚意、抱着息事宁人态度而来,宁可多花钱,也要把这事平息下去。因为这件事情,影响极其恶劣,早已四处传开了,上头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一大早,韦德就被传讯走了。是以,韦宝儿想早点把这事平息下去,好让父亲早点回来。
所以,谈判很顺利,村长他们提出的两个条件,她都一口应承了下来,并表示自己会亲自参加葬礼,给万奶奶磕头。
这样的结果,四人都皆大欢喜。
“我还有一个条件。”万依突然走了过来,郑重地说。
“你是万奶奶的孙子吧?你有什么条件就说,我都答应。”韦宝儿说。
“必须要韦德亲自来给奶奶磕头,否则,免谈。”万依语气坚定地说。
众人都愣住了,一是因为一个六岁孩子居然说出这等霸气的话来,二是韦德这样的恶霸是绝不会主动来磕头的,他可以多出钱,但绝不会磕头。
“我是他的女儿,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有资格代替他。”韦宝儿说。
“冤有头,债有主,他是他,你是你。”万依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出了屋子。但是,经过她身边时,他心里莫名地悸动了一阵,却又想不明白为何。
“依依和奶奶最亲,昨晚独自在这守了一夜。我会劝劝他的。”万常对韦宝儿说,“你回家再劝劝你爸,最好是他亲自来。”
“我爸那恶脾气,绝对不会来的。我爸恶是恶,但骨子里有一股江湖气,让他站着死,可以;让他跪着生,没可能。”韦宝儿苦笑,“我也是好说歹说地劝了一夜,他才同意我全权代表他来处理这件事。”
万常见状,退而求其次道:“实在不行,那就按之前说的办。依依那里,我去做思想工作。”
屋外,万依听到万常这么说,捡起一块瓦碎,在门口石板上写下了一行字:爸妈,我急事外出,三日后必回,请勿寻。万依留。然后,他拔腿就跑,往山里跑,朝最高的山跑去,那是浙东最高的山——括苍山。
括苍山是浙江名山之一,史书载,登之见苍海,以其色苍苍然接海,故名括苍。整个山脉连绵不断,山势险峻奇秀。
这个时节,括苍山雾迷漫,飘然如仙境,云海奔腾,一座座山峰如孤岛,漂浮隐现,变幻无穷。
他冲向大山,自有其目的,求人不如求己,既然他们没有办法处理好这事,他决定自己动手处理这件事。
对,就是自己动手,亲自出手把韦德抓来给奶奶磕头。
当然,动手的前提是,他必须要有足够强悍的实力。现在他恢复了部分超人的记忆,但他这身子,实打实的凡人之躯,而且还是个儿童之身。
所以,他往山里跑的目的,就是寻找药材,用来炼体,他要在三天内让自己脱胎换骨,拥有制服韦霸天的力量。
屋里面,韦宝儿看着万依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太像了,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谁和谁像?”万常问,经韦宝儿这么一说,突然之间她心里也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孩子和我一个朋友很像,准确地说,是和我朋友小时候的照片很像,简直一模一样,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那张照片是这个孩子照的。”韦宝儿凝神说。
“真有那么像?”万常又问。
“绝对有那么像。两个不相干的人,竟然可以这么像,太不可思议了。”韦宝儿叹息道,脸色一黯,如果自己那个儿子活着的话,或许也有这么像吧。
“万度,对吧?”万常边问边紧紧盯着她看。
“你也认识他?”韦宝儿很是惊讶。
“你和万度什么关系?”万常追问。
“没没有关系,就是普通朋友。”韦宝儿惊慌地掩饰。
“我听人说,万度去当兵了。临走之前,家里人给他相中了个对象,准备先定亲,可他死活就是不同意。该不会为了你吧?”
“有这种事?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韦宝儿着急地追问。
应态接话说道:“万度是我小舅子,她是万度的姐姐,万常。”
“姐。”韦宝儿突然抱着万常大哭了起来,心里的委屈一涌而出,“我和万度的孩子没了,一生出就死了。”
“这臭小子,果然在外面有女人。”万常又安慰道,“好了,不哭,不哭。到底怎么回事?”
韦宝儿哭着说:“万度当兵前,我俩就好上了。可是我爸一直不同意,这事就一直拖着。他去当兵后,我发现我怀孕了。我本来是想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他,谁曾想,孩子刚生出来就死了。我对不起万度,我没有保护好孩子。”
“大人没事就好,孩子没了以后还可以再生。真没想到,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不幸之事。”万常唏嘘不已。
“那个,我是在家里生的。我爸嫌弃我未婚生子,传出去名声不好,就找了个接生婆,让我在家里。儿子生下来不会哭,很快就死了,我爸就让接生婆顺道带走处理掉了。”韦宝儿略显尴尬地说。
“我们穷人家是没钱不得已才在家里生孩子,你们倒好,镇里有名的爆发富,居然为了这狗屁理由就草菅人命,让我怎么说你们好。”万常气不打一处来,摇头不已。“对了,你生孩子是哪天?”
“五年前立春,凌晨两点多钟,我永远会记住那一天。”韦宝儿说。
“五年前立春?”万常惊呼,“万奶奶就是那天凌晨在镇上的一个垃圾箱旁将依依捡回来的。她回家时孩子哭个不停,我还特意看了下时间,三点半。不会就这么巧吧?”
“时间吻合,相貌相像。这事八九不离十了。”应态说道。
“不行,我要立刻回去,找接生婆问个清楚。真是太好了,我的儿子还活着。”韦宝儿说完就走,“万奶奶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路不好走,你当心点。”万常关心地说。知道了她是弟弟的女人,还有依依这么大的孩子了,万常的态度明显友好起来。
韦宝儿从万依写的字上走过,没有在意,一走而过。
“应态,我去村头商店打个电话回娘家,通知爹妈一声万奶奶的事,顺便将依依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将万度小时候的照片也一并带来。他们一定会十分高兴,说不定下午就赶过来了。”
万常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去。然后,大叫了起来:“应态,你快出来,快点。”
“怎么了?”应态边问边走了出去。
村长听她声音有点急,也急忙跟着出去。
“你看这字。”万常指着石板上的字说。“一个小孩子会有什么急事啊。”
“依依幼儿园都没有上过,不可能会写这字吧。”应态分析道。
“不会是让人贩子拐跑了吧?”村长随口猜测道。
“村长,你别吓我啊。”万常脸色一变,连忙说,“应态,你快追出去看看,韦宝儿有没有带走依依?有就带回来,没有就别打搅她。快去快回,等你消息。”
应态跑了出去,才出门堂大门,便看到韦宝儿独自一个人在几十米外走着。他便返回去,摇头说:“韦宝儿是一个人离开的。”
“我们分开找找,多问问人有没有看到。”万常说着就朝一个方向寻找,边找边喊万依的名字。
应态和村长见状,朝另外两个方向寻找。
很快,有人提供了消息,说看到万依朝山上跑去了。于是,万常和应态叫了几个人往山上寻找,找到中午才回村,都没有找着人。
下午,村长组织了几十个村民进入村后的各座小山寻找万依,直到天黑才回村,依然没有一点消息。
正所谓:
《相依》
人去恨难消,
遗愿求公道。
临逝万叮咛,
莫做违法人。
遗体夜独守,
相依情难割。
童真亦哀愁,
一夜少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