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恶无底线
第二天一早,万常请假了,陪同万奶奶带着小万依要去镇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行至半路,万奶奶打退堂鼓了:“小常啊,我们不去了。”
“怎么了,婶子?”
“好端端的人,做什么检查啊。我们不花这冤枉钱了,攒几个钱我容易吗?”
“婶子,给依依检查一遍,我们花点钱图个放心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啊,反正依依我是养定了。走,回家去,不去医院了。”
“婶子,还是去检查检查的好啊。”
“说不去,就不去了。”万奶奶转身就往家走。
万常追上,劝说道:“婶子,依依给我,我带他去检查,这钱,我来出。”
“小常啊,我不是出不起这钱,我是不愿出这钱,好好的人,凭什么要白花这冤枉钱啊。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钱必须得留着。”
“婶子说得有道理。这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要花钱,也要等到该花的时候才花。走,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我熟,不用你送,你去学校上课吧。顺便有空帮我看看奶粉,买两包回来。找个便宜的牌子买,我们吃不起好,可也要让他吃饱。”万奶奶说着,掏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钱。
万常连忙说:“婶子,钱不着急,我先买了,回头你再给我。奶粉我就买我家小子在吃的那个牌子,便宜实惠,你看我那两小子,照样长的高大健壮。”
帮人买东西,特别是看着买的情况下,很多时候真的是出力不讨好,买贵了,人家不高兴;贪便宜买差了,还要落得埋怨;万一有个好歹了,还要给人赖上。
“好好好,就买那个,看着就放心。钱先给你,让你帮忙买东西,哪好叫你垫钱。”万奶奶执意要给钱,打开手帕,拿了张“天安门”给她,问道,“够不够?”
这是第三版纸币,面值十元,背面印有天安门。
这张十元,是手帕里面值最大的,而且就只有一张。
“够了,够了,能买好几包。”万常接过钱说。
要知道,她的工资,一个月才二十元。应态泥水匠,一天工资也就一块。
“那就买完,能买几包就买几包。”
“行,我记下了。婶子,我先走了,你路上当心点。”万常叮嘱了一句。
“快去吧,快去吧,上课要紧。我会当心的。”
就这样,没有做过检查,万奶奶带着万依回了家。
后来,应态帮忙跑前跑后,开证明,办手续,忙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万依终于落户在了万奶奶家里。
穿的是旧衣服,吃的是便宜奶粉,不一样的童年,一样的快乐。
一转眼,万依六岁了。
他没有去上幼儿园,穷人家的孩子是很少上幼儿园的。
除了喜欢和别的孩子们玩,万依还喜欢一个人静坐看天,就这么手托腮帮,望着天空发呆,每每这个时候,总有莫名的念头涌上心间,他感觉自己是从天上来的。
他问过奶奶,自已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奶奶告诉他,每一个人都是从天上来的,都是天上的星星变的,然后,人死后又变回星星,回到天上去。
他问过万常婶婶,自己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万常告诉他,人都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妈妈十月怀胎,历经千辛万苦才生出来的。所以,每一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宝贝,每一个孩子都要好好的爱妈妈。
他问过别的小朋友,自己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小朋友笑着告诉他,他是在垃圾箱旁边捡来的。
他问过许多人,人们给了他许多不一样的回答。
后来,他就不问了,问了也问不出想要的答案。
但是,他还是喜欢望着天空发呆,喜欢那股莫名涌上心间的奇妙感觉。有时,他感觉自己是超人,很厉害的超人。
他不知道,他前世的记忆,关于超人的记忆,正在慢慢苏醒。
那一年,不经意发生的一件事,原本是和他们家不相干的,最后却演变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
那时,正值梅雨时节,天公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的雨。
仙姑村通往镇上的那条五里长黄泥路,更是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就跟踩在鱼塘底部淤泥里似的,泥浆能没过膝盖,让人举步维艰,苦不堪言。
类似的情况年年有,村子里人早些年便在黄泥路中间投放了许多石块,半米左右投一块,作为临时落脚点,供人进出村子之用。
中午时分,村外隐约传来了阵阵鞭炮声,而且慢慢地越来越响。
于是,村里人纷纷打伞跑去村口观看,很快就聚集了三十多个人。只是太远了,又下着雨,光听到鞭炮声,根本看不清状况。
万依还是小孩子,好奇心重,又好动,便冒雨跟着村里人跑去看。
万奶奶不放心,不得不打着雨伞跟去,口中还喊着:“依依,慢点慢点,别摔倒。”
“这种情况,不是结婚,便是出丧,我们村里头又没人结婚,这阵势,肯定就是出丧了。”有人大声分析道。
“出丧走这条路,坟地肯定就在我们村子后边的小山上了。”
“这个时候出丧,不是找不自在吗?”有村民跟着说。
“谁说不是呢,这路一个人踩着石块走都够呛,一群人如何能过啊?”有村民附和着。
“人死为大,选好的时辰不等人,不好走也要走啊。”
“不知道是谁家出丧,看这炮仗阵势,中间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肯定是有钱人家。”
“有钱好办事,没准人家有法子能过去也说不定啊。”
“这下有戏看了,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么多人如何走过这黄泥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啊,一起去,我带头。”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着,带头跑了出去,踩着石块,过去看情况了。
紧接着,又有两个男子跟着跑了出去。
大约十几分钟后,最先跑出去的年轻人跑回来了,嚷道:
“大家快把村里人都叫出来,带上家伙,把路堵了,别让他们过。酿希匹,唱戏都不敢这么唱,韦霸天竟然就敢这么做。恶毒,恶毒啊。”
“大家都别吵。”一个有辈份的老人家喊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出丧的人,是镇上爆发富韦德韦霸天的老爸。你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走这条路吗?说出来气死人,太歹毒了,报应,老天一定会有报应的。”年轻人恨恨地说。
“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年轻人接着说:“这条黄泥路难走,我们都知道,他韦霸天也知道。所以,他事先让人准备了百来块大木板,一路铺过去,供人落脚,这样就能走人了。等人走过去后,将后面的木板撬出来,再铺到前面。不得不承认,这想法很好,有创意。可惜,后来,唉。”
“快说快说,后来怎么了?”
“只能说,想法很大胆,做起来很困难。那一群人走过后,那木板老早踩进黄泥底下了,想撬出来,谈何容易啊。”年轻人抹了一把嘴角唾沫星子,“于是啊,韦霸天眼珠子轱辘一转,又想了个招,他让几十个混混去镇上买稻谷、玉米、麦子,有好几十手推车。然后将这些粮食倒在路上,铺路走人。不得不说,韦霸天为了办这丧事,真是拼了。”
“这韦霸天,恶霸归恶霸,孝心还是有的。”老人家感慨道。
“走走走,我们快回家拿簸箕(boji)、箩筐、锄头,等会好搞粮食。这些粮食搞来洗洗晒晒,还能吃。”有人嚷道。
年轻一脸不屑,嚷道:“呸,就你聪明。镇上的人老早在哄抢了。你们猜,接下来韦霸天怎么出招?”
“还怎么出招,他把丧事好好出了不就完事了。”有人答道。
“韦霸天要是像你说的这样子,他就不是韦霸天了。他啊,想出了个大毒招,太恶毒了,简直人神共愤,天理不容。”年轻人说。
“怎么了,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年轻人瞪着眼,嚷道:“这韦霸天啊,见不得别人捡便宜,大家哄抢路上的粮食,就跟在他身上扎刀似的。于是,他又派遣了几十个混混到别人家里买来一担担的尿啊粪啊。你们猜怎么着?”
“再卖关子我揍你了。”有人威胁道。
“这韦霸天简直就是恶魔,他让混混将这些粪啊尿啊浇在铺路的粮食上面,这不存心恶心人、不让人抢粮食吗?你们说,恶毒不恶毒?”年轻人大喊道。
顿时,人们炸窝了。
“这也太歹毒了。”
“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韦霸天,你会遭报应的。”
“韦霸天干的这叫什么事啊。狗都干不出来,这下啊他算是要遗臭万年了。”
这时,年轻人鼓动道:“这路是我们村的路,我们叫上全村人,带上家伙,把路堵了,不让他们通过。”
“对。”
“好。”
有几个人附和着。
老人家喝叱道:“好什么好,都别瞎闹,韦霸天手下好几十个混混,这事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再说了,死者为大,我们总不能真不让人下葬吧。他韦霸天歹毒,早晚会遭报应的。我们可不能变得跟他一样歹毒,那些粮食既然浇了屎尿,那我们就不要去搞了。”
理是这个理,但事却不是这个事。村民们可不这么想,粮食扔在路上,纯属浪费,搞回来还是有些用途的。
“这些粮食我们人是不能吃了,但是,我们可以搞来喂牲口啊。这一路粮食铺路,得多少粮食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搞白不搞嘛。”有人喊道。
这一喊了不得,说到村民的心坎里去了,于是乎,村民纷纷转身回家拿家伙去了,准备大搞一场。
万奶奶也不例外,将雨伞塞给万依,自己冒雨匆匆回去拿簸箕等家伙了。
不得不承认,都是贫穷惹得祸。在这穷嗖嗖、紧巴巴的年代里,浪费粮食就是最大的奢侈。
很快,村民们都带着家伙回来了,而且,还有更多的人闻讯赶来,准备加入其中。他们不再打伞,而是穿着雨衣蓑衣,这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炮仗隆隆,鞭炮声声,锣鼓喧天,送丧的队伍越来越近。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刺鼻的屎尿味,许多人不禁摇头叹息,但谁也没有离开。
大约半小时后,送丧队伍从村边经过,往后山而去。在队伍的后边,并没有跟着镇上的抢粮人。
多时的等待,村民们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锄头挥舞,开始抢粮抢泥。这其中自然有万奶奶佝偻的身影。
五个混混冲了过来,阻挠推搡众人抢粮。一个混混大喊道:
“你们做什么,不许抢粮食,这条路我们回去还要走。谁都不许抢粮,听到没有。”
村民人多势众,又是在自家村口,哪肯理会混混,只顾刨土抢粮。
很快,冲突越来越激烈,肢体接触也多起来了。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一个中年妇人大喊,上前查看。
顿时,场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住手了,向出事点围了过去。
只见万奶奶仰面倒在泥坑里,已经昏迷了。
原来,她被一个混混推倒,向后摔倒,后脑正好撞在石头上,当场就昏了过去,后脑还流血了。
“万奶奶后脑撞到石头,都出血了。人也昏迷了,必须立刻送医院。”中年妇人说。
“快背万奶奶去医院,快点。”一个壮汉冲上前抓着那个混混的衣领吼道,他就是这仙姑村村长。
“好好好。”那个推人的混混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也害怕出人命,连忙说,“我背,我背。”
村长这才放开混混,混混赶忙半蹲下,说:“你们搭把手,把人扶我背上。”
村长和中年妇人连忙将万奶奶扶到他背上,混混背起来就快步往镇上走,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们谁通知一下老太太家人,我先把人送医院。”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万依挤进人群,哭喊着。
“万奶奶家里就这孩子一个亲人了。你一并带去医院,要是他们出点什么事,我们全村人就去你家里,把你家给刨了。我是这里村长,你给我记仔细了。”村长威胁道。
“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照顾好他们。”混混连连点头。
“把孩子背上,再跟去两人在边上照应着。另外,再去一个人通知韦德,这事因他而起,让他看着办。要是没个交代,这后山上的事,嘿嘿嘿,他懂的。”村长冲另外四个混混吩咐道,语气甚是强硬。
他是村长,关键时刻,必须挺身而出,维护村民利益。
于是,一个混混背起万依,另有两个在边上照应,四人一起往镇上快步走去。同时,剩下的一个混混慌慌张张地跑去通知韦德了。
混混都走光了,村民们又开始大肆刨粮食了。
刚才发生的冲突,很快就会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那石头上的斑斑血迹,见证着之前冲突,见证着恶霸的歹毒。
这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所谓:
《莫贪》
恶人恶行恶无底,
善心善意善无终。
劝君莫贪便宜小,
旦夕之祸谁人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