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万象天（2）
好一口铁齿铜牙, 尖长不似常人，一咬便咬透三分皮肉，直逼藏在深处的臂骨, 叶青时吃痛，绷紧臂上肌肉，骤然发力, 蹦飞了慕令仪一排白牙。
慕令仪却像是不知痛，钳住叶青时的手略一放松, 五指曲起猛抓, 叶青时强吃下这一抓, 逆着攻势脱身，臂上五道深可见骨的爪印并两排牙印, 淋漓地冒着黑血，皮肉成片成片地融化脱落。
女孩面色晦暗青白, 两眼翻白，裸露的牙床上沾满黑血, 活脱脱一个能吓得小儿夜哭的标准恶鬼。
右臂顷刻烂得只剩白骨，光秃秃一只骨手拿不得剑, 对面的毒傀儡却攻势不减越战越勇, 淬毒的漆黑指爪接连几次猛抓, 逼得叶青时连连退避, 遥遥远隔的清溪却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看热闹似地凑过来。
一支箭呼啸而过, 尖锐的箭头直冲毫无知觉前来的女孩。
叶青时目眦欲裂, 足下发力扭转，猛扑过去，扑得清溪受力仰面摔进蓬松雪地, 才听见他的声音。
“当心……”显然来得太迟，叶青时迅速改口，“是个毒傀儡。万象天里还有……”
又是一支箭。
箭矢接二连三铺天盖地，叶青时吞下没说完的话，抱起清溪翻滚躲避，连连闪躲间右肩上一大块血肉腐化脱落，痛得他动作凝滞一瞬，刚巧被一支箭钉穿左肩，从箭头到箭羽系数通过，肩上瞬间多了个开出的洞。
鲜血喷溅如泉涌，瞬息失了大量的血，叶青时只觉视野狠狠一晃，下一瞬脚下一空，和清溪一同坠进了积雪掩藏的石窟里。
他下意识紧紧搂住怀里的女孩，用血肉之躯给她遮蔽，石窟深狭曲折，四处是尖锐交错的石牙，在其中翻滚无异于砸进钉床，叶青时听见石牙刺透或者剐过肌肤的声音，但他不肯放手，死死把清溪裹进怀里。
终于坠到了地底，除了刻意护住的头颈胸腹，没有一块好肉，血糊糊的就像搅打上劲的饺子馅，剐碎的肉摇摇欲坠，脱落便露出森然的白骨。
叶青时已经连痛都感觉不到了，挣扎着支起身体，看着身下脸色略显苍白的清溪：“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撞伤？”
他想摸摸她的脸，可右手已被毒烂成白骨，左手划得皮肉稀碎，竟找不出一根完好的手指。
偏偏衣衫也被石牙刮破，连片遮掩的破布都没有，叶青时蓦地仓皇起来，双臂尽可能地往袖中缩：“先起来吧。万象天里还有个人，我猜那毒傀儡，还有刚才的流箭都是……”
腹部一凉。
叶青时顿了顿，茫然不解地看了清溪一眼，才将视线移下去。
惊鸿客贯穿他的腹部，血汩汩地从暗藏的血槽里淌出去，染湿清溪握剑的手。
叶青时怔愣：“为什么……”
“别装啦。”清溪面无表情，“经年不见，你还不愿意现出真容吗？”
一片鳞片突然爆出，边缘锋利如刀，翕合间割裂眼下一小片娇嫩的肌肤。
割出的裂口极细小，渗出的血丝徐徐汇成一滴饱满血珠，“啪嗒”一下落到清溪睫上，趁着她闭眼的那一瞬化成一道红线，划过眼尾渗入鬓发，像是流下的一串血泪。
睫上带血，清溪视野里一片血红，红通通的“叶青时”露出个淡淡的笑，慢吞吞地起身，反拉过惊鸿客的两刃，腹部衣衫破碎更甚，皮肉却迅速愈合，光洁如新生。
接着那片漂亮的肌肤也看不到了，鳞甲所化的衣衫绚烂得吞尽了三春繁花，与此同时那头长发暴涨，几息就绵延到了腰下，披过肩前腰后，像是裁剪宽松的外袍，又像是攀附他的漆黑花枝。
那种只有在叶青时脸上才能看到的惊惶、怯弱和退缩一扫而空，男人神情平和从容优雅，困在石窟却仿佛提灯夜游。
“还真是不近人情啊。”大天魔彬彬有礼地微笑，“好久不见。”
他漂亮的眉毛皱了皱，显出一种温和的困惑，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清溪翻身爬起来，握紧惊鸿客，“只有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才会往醋里放姜，还切成细丁，恨不得别人吃不到。”
大天魔微讶：“你不爱吃姜，不能据此判断爱吃的人有问题啊。”他有些委屈，“你这样说，爱吃姜的人会很难过的。”
清溪：“……”
她拳头更硬了，看着那张和叶青时如出一辙的俊秀面容：“叶青时呢？”
大天魔蓦地又笑起来：“赢了我，你就知道了。”
清溪暴冲而去。
时隔千年，双方都有长进，这一战势必比千年前更苦，清溪先后受过两次煞气的侵蚀，又大喜大悲，身心俱疲，剑招圆融有余锋利不足，尚未使出第一个杀招，就感觉体力有所不支，虎口发麻，几乎握不稳剑。
剑刃频频交错，谁也讨不到好，但持续时间越长，大天魔越占上风，步法迅捷，人身宛如游蛇，滑溜溜的逗够了清溪，才猛地挥剑。
一剑斩中惊鸿客，千钧之力顺着直剑震入骨髓，清溪一个踉跄，本想撤步卸力，第二剑接踵而至，斩得她膝弯一软，竟被打得横飞撞上石壁，落地滚了三两圈才停下。
“你要输了。”大天魔似是感慨，“可除你之外，当世又有谁能与我一战呢？”
清溪不搭理他的挑衅，挣扎着用惊鸿客支起身体，盯着那双金色的竖瞳：“叶青时呢？”
“吃了。”
“我让他拆下昭光君的那截指骨，他不愿意。我就只能把他吃了。”大天魔轻描淡写，“是个好孩子，像你，也像昭光君，被我活生生吃了一半，还不肯松口呢。”
清溪脑中“轰”地一声，浑身发软，险些支不稳的身体无意间撞上惊鸿客，断裂的肋骨往皮肉里再刺入一截，痛得她咬牙切齿。
这痛提醒她还活着，可她眼前大天魔的身影渐渐模糊，无数的人影交替着奔过去，一时是昭阳城里默然转身的男孩，一时又是上元夜幢幢灯影里的青年。
那些人影无一例外地渐行渐远，最后浮现的是凛霜元君。
被捆在刑台的上的女孩披头散发，半身焦黑，那张清冷如霜雪的脸被雷劈得焦枯丑陋，看不出往昔的半点风华。
“……我不后悔。”但她像是寻得了最后的解脱，放声大喊，“我不后悔——！”
……可清溪后悔了。
她将叶青时带到太微山，和他说“岁岁长相见”，到头来却将他逼到了绝路，默默无闻地死在裂谷里。
她曾以为和摄提格客栈里的那些人只有匆匆照面的缘分，却没想过缘分最浅窄的是叶青时，细数下来聚少离多，相处的时间数不满两只手。
甚至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阴恻恻的威胁。
清溪突然呕出了一大口血。
大天魔有些不悦：“这么伤……”
一口血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他诧异地低头，看了看染红的前襟：“你……”
“……同命咒。”
清溪接好折断的肋骨，撑着惊鸿客，摇摇欲坠地晃起来，“用我的血做的咒，混在汤面里，让你吃下去了。虽然时灵时不灵的，但是感觉怎么样？”
大天魔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好，真是仙家的好师尊。”他又呕出一口血，“若我并非此身，只是你那徒弟学会了调姜醋的法子，你就是把咒下在了你徒弟身上，让他同你性命相牵，替你承两倍的伤。”
清溪强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咧开一口白牙，露出个堪称恶劣的笑：“那也没办法了。他那么喜欢我，想必不介意当这个倒霉鬼。”
她摇摇晃晃地上前两步，一拳砸在了大天魔脸上。
接着便是一顿单方面的殴打，大天魔生怕同命咒再发作，不敢大开大合弄伤清溪，只敢躲闪，便让清溪抓住间隙扑倒在地，一拳拳往身上砸。
清溪第一次觉得体术原来这样快意，惊鸿客也许有朝一日会再握不稳，但只要双手还在，她的拳头就永远在，出拳狠重，拳拳到肉，听得她心潮澎湃，控制不住地笑出来。
她起身，一脚踩在大天魔脸上，抹去涟涟不止的眼泪，听起来声音里就只有一点不明显的鼻音，“是，我杀不了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赌一赌同命咒会不会发作。但若想多蹦跶两天，就乖一点，别惹我生气。”
她脚尖碾了碾，染了满脸脏污，转而重重踹了一脚，厉喝，“起来！”
大天魔衣上发上全是污泥，不甘不愿地站起来，在清溪不耐烦的目光里收拾干净，抹去眼下的鳞片，换上剑侠常见的装束，乖顺地束手站着。
清溪有一瞬间的恍惚，旋即冷下心肠，仰头看向石窟上方。
洞口遥遥地划分出一方天地，细雪旋转着下落，清溪越看越晕，一个踉跄，突然向后栽去。
正落进大天魔的怀里，他扶稳怀里的女孩，轻轻吸气，忍着周身断骨重生的疼痛，新生的右手僵硬地抬起来，试着握了握拳。
腕下一道暗红色的流光一闪而逝，咒术既成，形如桃花瓣的咒印随着脉搏跳动。
“麻烦……”大天魔皱眉抱怨一句，想了想，报复似地轻轻在清溪脸上捏了一下。
“出息。”他说，“就你这样，还学别人下咒呢。”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就感觉自己脸上被捏x2
是真的想互相杀了对方，不死不休的仇敌，所以干什么都是正常的。莫慌，反正我能一把子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