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修竹(四)
修竹(四)
他在永安侯府当一名普通的侍从,永安侯并没有刻意培养他什么,到了永安侯府后,告诉了他可以进藏书阁看书,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及每个月月末会检查后。就让管家乔叔随意安排他了。
他年纪小,又没怎么做过事情,自然大部分事情都做不来,连着犯了两个错误后,乔叔眉头一皱,手一挥。
管家果然不负所望,第一个月,让他管了一个月的马。且也不是明昶想象中的,指挥旁人去做活,而是在收到一句“这儿除了侯爷外,没有别的主子。”需得他自己亲自割草喂马洗刷。
尽管他也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名堂,马房的工作又繁重,他少有时间去看书,一月之期已经快到了,他心里有点慌,侯爷总不会问他养马的事情吧,或者侯爷是不是都忘了这码事了,忘了侯府里还有他这么个人。
不然他犯了这么多错误,第二天就被乔叔赶去养马了,侯爷也没找过他一次?
明昶这一个月过得实在是苦不堪言,倒不是说养马的工作多么艰难,而是在侯府之间的关系上,他本是侯爷亲自领回来的,众人自然引颈看他究竟有什么名堂,结果才几天就被赶去养马,这自然是其一。
二来,明昶并不怎么会和人相处,当年在家里,他都和邻居的小孩子关系处的不好,现在让他在一群大人之中,难道还要指望他一夕之间忽然开了窍不成,自然也是个闷葫芦,还是不太讨人欢喜那种。
原本众人觉得此人与侯爷有什么交情,还有所顾忌,后来见都被指示去养马了,自然没有了什么顾忌。倒也不是一天到晚以欺负他为乐,但有意无意的排挤和尖酸刻薄的取笑总归是少不了的。
明昶与其说恨侯府之中的众人,不如说恨心拙嘴笨的自己。
那天,侯爷遣人来找他,他以前父亲查他的功课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
“侯爷。”
“还顺利吗?”
明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明天如果我要去出游,你怎样可以刺杀我?”
明昶愣了一下:“给……马下药?让你在出游的时候马失控摔下来。”
永安侯笑了笑:“什么药?”
“就,就是话本里……”
“具体是什么药物吗?自己怎么脱开干系,如果从马上摔下来没死呢?而且,我从不骑马。”
明昶有点窘迫。
永安侯丢给他一本《毒经》和一本《马经》“下个月再……”
明昶咬咬牙:“我不是当刺客的,也不是当马夫的。”
永安侯顿了一下:“那你是来当君主的?”
明昶没再说话。
“你怎么控制那些马,以后,你就要怎么控制手下的人,你怎么刺杀一个人,未来就能怎么刺杀一个国家。”
“永远别对小人物掉以轻心,他们是最致命的。”
明昶觉得,永安侯不是在训练一个君王,也不是在培养一个门客。
是在训练一个刺客,天底下最顶尖的刺客。
那两年他去了很多地方,跟着侯爷的商队经商,没怎么回过咸阳的永安侯府,家信也不可能寄到这里来。偶尔回去也只是收到一封“一切安好”信。
永安侯并不是什么温和的人,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永安侯让人审叛徒的时候,特意让他去看过,那个叛徒他认识,虽然不熟,但看着那人的眼珠滚到自己的脚下,还带着某些粘稠的猩红,依然让他反胃了两天睡不着觉。
而永安侯手下门客也众多,明昶只能偷偷摸摸的察言观色,从中学着怎么和他们相处,渐渐的竟然也摸出些门道来,门客之间的拉帮结派,打压争风,虽然祸水到底没泼到明昶身上,到底是疲惫不已的。
但疲惫,却也兴奋着。
明昶拿着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信上是颜姑父的字迹,家里人多半也不想他在这里担心。
今年的新年,侯爷让他跟着一个车队去卫国,想必是回不了家了。
等明年,明年过年他一定回去,他写到,折好信纸,向窗外望去。
已经入夜了,卫国的冬天也挺冷,不过好歹是跟着商队出来,他又小,这两年慢慢和人学会如何与人打交道,和商队里的人关系处的都不错,商队里的人都照顾着他,碳火都往他这里搬。
说来也是奇怪,侯爷的商队一般只往冀,唐,夏,梁这些富裕的地方走,卫国国弱民也不富裕,只怕赚不到什么。
何况这次和这个叫“莫辞”的店铺交易,给的价格低的吓人,侯爷居然也肯做这赔本的生意。
就是这样的价格,“莫辞”的人还磨来磨去的,关键是那个暴躁的商队队长竟然真的在让步。
穷就别买!
他坐在窗边,夜已经深了,之前他嫌屋里太闷,开了一点窗子,睡前无论如何是都得把窗子关上点些,不然依着这外面的风雪,吹一晚上的风,明儿他肯定起不来了。
他的房间在二楼,和商队的账房一起住,走到窗边,却听得外面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愣了半晌,引颈向窗外看去,窗外似乎还有人?这都什么时候了?
似乎是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子,要知道卫国又不是夜市繁华的冀国,卫国一向是宵禁森严的。
中年男人的步子很快,似乎在赶什么倒是那个窝在他怀里的孩子,身影有点熟悉。
他们快要离开他的视野时,那个孩子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念久!”他飞快地冲下去。
许是他这一声喊的太撕心裂肺,邻近几个屋子的人纷纷跑出来,“小崽子,大半夜的——”见他直接冲下楼,语调一转:“疯了吧——你——”
明昶没理他们,冲出客栈时,外面一片宁静,仿佛根本没人来过。
他的胳膊猛地被拽住:“大冷的天,穿着单衣就往外跑,你不要命了别拖累我们受侯爷责罚。”
“我看见我弟弟了。”
“你撞见鬼了吧!下着雪呢,你见地上有半个脚印吗?”
“那肯定是念久,别人被抱着的时候抓别人衣襟,他抓头发。”
“这不是是谁的问题,这根本就没人啊,走,快回去!”
明昶没挣扎,被他们拖回去了。
知道许多年后,他都在深深怨恨这那个任他们拖回去的自己。
如果他坚持一下,如果他追上去了,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