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星火(四)
星火(四)
“然。”明昶面不改色,“伯羽本就是唐国太子,秦非淮也是他生父,无论如何,让他亲自处置比较好,也算是为唐王后报仇了。”
“听你这么分析,他处置完唐国的事情,难道还会回来?”文徵懒洋洋地问。
“即使远在蓟京,谁又能说唐太子就是敌人了呢?”明昶道,“留在咸阳,不过是徒增伤感,愈加怨怼,倒不如适当放手,说不定倒有些意外之喜。”
文徵把玩着佩剑,忽而听得刷一声,剑尖直点明昶的喉咙:“继续。”
明昶尽量跪稳,不让自己的身子发抖,以免撞在剑尖上:“王上,有道是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待天下一统,何愁伯羽不归,又何愁有奸人……”
“难道寡人的大宗伯,不是最希望唐太子离开的人之一吗?”文徵的手超乎寻常的稳,轻轻下压剑柄,剑尖顶上明昶的下巴,明昶不得不被迫抬起头,依然感觉下巴处火辣辣的痛——多半是已经流血了,但他却异乎寻常的冷静。
“伯羽在……臣必然久居人下,永无出头之日。”明昶道,“伯羽不在,因臣之罪而叫王上食不安寝,臣性命尚且留不得。”
“比起出人头地,臣还是更想活着。”
长久的沉默。一道蜿蜒的红色从剑尖向下爬去,像是一条安静的等待着捕食猎物的蛇,缓缓地绕着剑身爬行。
随后那血痕又在剑身处滴落在地上。
嘀嗒。
嘀嗒。
嘀嗒。
安静的令人窒息。
明昶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忽然,听得主座上的人嗤笑一声。将剑撤了回来,点了点剑尖上的血。
“感谢你身体里流的血吧,寡人尚且忍的下一个争权夺利的臣属。”文徵利落的收剑入鞘,“但容不下一个窃国的反贼。”
说罢,大踏步地走下主座,伸手按在明昶的肩上:“可知道寡人为何传你来云州?”
“臣私放……”
“要是因为这个,你就直接死在咸阳城里了。”文徵嗤笑,“若是寡人在荆国,发现了些因为爱屋及乌,脑子发昏留下的东西。”
“信函啊,私印啊,莫辞的记号,宫里的东西……”文徵微微加重了自己的手劲。
“文徽尚且算无辜,如今在邯郸尸骨尚且寻不得。”文徵眯着眼睛笑了笑,“要是被寡人找到了些不想看的,寡人送你们一家光、明、正、大的下去团聚。”
明昶肩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心里吊着的一口气也猛地落下。
“明昶玩忽职守,致唐太子逃脱,降为少傅,罚俸半年思过。”
明昶闭上眼睛,知道,这关过了,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行大礼道:“臣,谢王上恩典。”
明昶暗骂自己最近得意疯了,怎么会自以为是的觉得文徵是好糊弄的。
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坐那么多年,纵然离了纪子灵,他也不是傻子。
纪子灵走后,他是高兴的过了头,才会觉得文徵是仅仅靠“动之以情”就能糊弄过去的人。
说到这儿,明昶倒是想到。
荆国只怕这次要吃大亏,若是顺利是亡国,不顺利荆国也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宫中那位,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赤水边没人拦截,也是万幸了。”白翊道。
纪子灵笑了笑:“万幸……”
“你不是叫涿阳侯来燕州一带接应了吗?”白翊道,“我们都过了赤水了,怎么也不见他人——他接应谁去了?”
纪子灵撑着下巴道:“你猜为什么赤水岸没人堵截,这一路都这么顺利?”
白翊有点茫然:“有人帮你?”
“与其说帮我,不如说生怕我不走。”纪子灵道,“明里是派人来追赶,暗里却巴不得我走的越快越好,好由他一个人,架空内朝的朝政。”
白翊怎么也明白是谁了:“明昶?他故意放你走的?”
“若赤水岸边有人拦截,我不走了,在幽州燕州晃荡,那边荆国谁知道能撑多久,听闻战事顺利,说不定文徵立刻北上亲自来抓我,我岂不是又要回咸阳挡他的路?”
白翊道:“那涿阳侯呢?”
纪子灵倒是不急着回答,而是眺望远处,似乎在欣赏附近的景色。
“你觉得燕州如何?”
白翊一时间回不上话来。
“遇见那队商队后,我叫疏影分了一路人,伪装成我的样子,从幽州走。纪子灵道,“随后让涿阳侯大张旗鼓的来燕州,反而让明昶很肯定我走的是幽州了。”
白翊道,一时间忽然有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想要验证,更加着急的问:“所以涿阳侯呢?”
“明昶以为我在幽州,既然认定了燕州的是虚张声势,连样子都懒得装。”纪子灵道,“但涿阳侯确确实实带了军队。”
纪子灵摊摊手:“大老远跑过来一趟,去拿只是为了接我,可惜了。”
白翊感觉到一种兴奋地感觉涌上来:“涿阳侯早就过河了!”
纪子灵点点头:“如果顺利的话,燕州首府估计快打下来了,燕州守军本来就多是冀国旧人,对雍国没什么感情,抵抗自然不强。”又颇为遗憾地啧啧两声,“可惜只有燕州——文徵害怕邯郸有人作乱,特意把邯郸守军全换了——不然燕州与邯郸之间无天险,拿下邯郸也未尝不可。”
“恐怕不行吧。”白翊倒是难得冷静下来分析道,“若只是燕州,雍王尚且可能忍痛,继续在云州,若是加上邯郸……只怕雍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说,到此为止。”纪子灵似乎有些可惜道,“不到和他彻底兵戎相见的时候,且再等等吧,能这么容易地攻下一个燕州也是好的。”
白翊道,你都直接出兵攻占雍国的燕州了——就算燕州是冀国故土,这还不算兵戎相见?那恐怕也没有什么算是兵戎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