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花折(九)
花折(九)
“殿下如何能离开咸阳，奴婢不懂，但知道以殿下的谋略，必然心想事成，奴婢只劝殿下临行前保重身体，回蓟京天高路远，且多保重。”竹青行礼道。
“是啊好好道个别，这话你都说的出，他却做不到，罢了。”纪子灵放下手中的画卷，将其认真的卷起来装好，递给竹青，“此画有我的私印，听闻民间有好附庸风雅者，往往千金购得带了我私印的书画——此事不知真假，且将它赠给你了，若是真的卖了也无妨，假的便当个纪念吧。”
过了十五，大约是文徵在邯郸，见多了张灯结彩，极尽奢华的年节，于是对冀国的厌恶也延续到了这方面来，加之近几年征战国库多少不太富裕，在咸阳的新年一起从简，也就赶着十五还有些灯看。
等十五过后，宫灯撤掉，宫中肃杀的氛围在风雪之中就显现出来了，云安抱怨道：“你就会折腾我，快拿酒杯来。”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酒，你别挑剔。”纪子灵道。
“知道你没有好酒，这不是给你带了吗——丛台，诺。”云安道，“我叫人留的呢。”
“确实是好酒，只是可惜了，最近杜衡在用什么药，叫我一点酒都碰不得。”纪子灵道，“我且以茶代酒了。”
云安露出同情的表情，于是叫竹青拿了小菜和各色点心下酒吃。
“这两日王上在荆国的内应传来消息，说是荆国的军队暗中在云州附近集结。”云安道。
纪子灵“唔”了一声。
云安干巴巴地笑了笑：“和我还装作无辜嘛。”又作出西子捧心状，“我冒着大雪过来听你托孤，啊，呸，听你嘱咐，来帮你忙哎。”
“文徵想打荆国也不是一日两日，我只是给了他个借口罢了。”纪子灵道。
“当年你去荆国，和荆王商议了什么，这边你一被软禁，那边荆王就坐不住了？”云安道。
“且给荆王留点面子吧。”纪子灵道，“说的好像是他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似的。”
“不是吗？”云安笑道，“越国的事情你听说了没？”
纪子灵道：“我的手能伸到越国去？若我真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领，又何至于被困在小小的西苑之中？”
“我以为疏影会报给你呢——越国那个傻子越王让位了。”
纪子灵摇摇头，他知道西苑最近必然受到监视，白翊往来的太频繁不好，而疏影之中传消息的木鸟等，明昶也都知道，索性叫白翊在宫外待命就是，不必往来宫内，所以这消息纪子灵还是从云安这儿第一次听见。
“让位？越国若是还有人可让，岂会沦落到让一个傻子来当越王。”纪子灵道。
“听闻是不知道太医院用错了药还是什么，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把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太子，就在襁褓里面还吃奶的那个。”云安道，“虽然人没死，不过听说庙号都拟好了——越怀王。”
现下越国大臣们朝着那位还离不开乳娘的越王跪拜，越国朝中又没有如同管仲伊尹般的能人，越国也不过是邻国眼里的一盘肉——只是什么时间吃的，是被西边的荆国、雍国吃掉，还是被东边的夏国吃掉，不过就是这个问题而已。
纪子灵道：“越国，你就没怀疑过”
“怀疑什么，我师兄插手越国的事情？”云安笑眯眯道，“我师兄那个人我研究了几辈子了，唯一肯定的是他对天下不感兴趣，他自打死过一次之后，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如何能活着，然后如何能让我也生不如死。”
纪子灵没说话。
“又死了一次后，估计更怕死了吧，如今最好是躲起来了。”云安摊摊手。
纪子灵道：“我要嘱托些什么，大约你也知道了，不须我再一一说一遍了罢。”
“一点都没有想过，索性留在咸阳，继续做文徵的剑鞘吗？”云安翻着那些纪子灵的手稿和画卷道。
见纪子灵没反应，云安趁机道：“其实，如果没有秦非淮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你如今是秦非淮的儿子，说不定会继承他在雍国的地位，继承疏影，然后当上丞相，真的站在文徵身边，看着他”
“如果没有秦非淮的计划，我压根不会存在。”纪子灵知道云安这话不过是为了挽留他罢了，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劝我了，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答案吗？”
“总想着说不定这次会不同，看来这次也不行，我还是等下次吧，下次你看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一点？”
纪子灵非常认真的想了想：“要不在邯郸吧，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若是那时候我心气没那么高，说不定能听得进去你的忠告。”
“好，下次我试试。”云安心不在焉地喝着酒，吃小菜，听着炉火偶尔爆出来的声音，云安感慨般地说道：“伯羽啊伯羽，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比我聪明的人，如今我倒是觉得，你算一个。”
“得隐谷之人的认可，不胜荣幸。”纪子灵道，“只是我不太赞同，与其说你我一样聪明，不如说你我一样蠢。”
云安举起酒杯，摇着头，也不知他是在肯定什么，还是否认什么，看向窗外时，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格外的安静。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还是云安道：“雪停了。”
纪子灵“嗯”了一声。
“丛台留给你了，什么时候能喝什么时候喝吧——我估计是遥遥无期了，实在不行留着带回蓟京，当我给你礼物了。”
“送半瓶酒？”纪子灵道，“也成吧。”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云安道，“问了我都会说的，反正也影响不了什么。”
纪子灵摇摇头，轻声道：“来生再见。”
云安的表情难得有一瞬间的失态，随后大笑。
“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