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花折(一)
花折(一)
纪子灵从天牢里走出来,天上便飘起了小雪,按理说,来天牢一事,本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此时最好是从天牢出来,直接去西苑,装做无事发生。
结果今日看见小雪,纪子灵忽然觉得有些走不动路了。
那边狱卒见他半天不动,出声提醒道:“殿下?”
纪子灵回过神来:“嗯,我这就离开。”
狱卒平日里接触权贵不多,本来只是想提醒一下,没想到纪子灵以为是要驱赶。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又想起见过的人都说这位纪司马是好脾气,没什么记仇不记仇的,于是遂作罢,自己笨嘴拙舌的,索性不开口了。
按理说,下雪应当去赏梅花,可惜西苑的那几株红梅长势实在不好,至于御花园,天色已晚纪子灵也不强求,此次出来没有叫竹青竹幽和那些西苑的人跟着,只让白翊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也就是了。
纪子灵忽而想到,此时若是在邯郸,去倚梅园最好。又仿佛大梦初醒般,意识到此刻自己不仅身在咸阳,而且邯郸的倚梅园如今说不定也不在了。
纪子灵以前向来喜欢在文章中,感叹逝者如斯夫,说到底只是种形容,以前给文章添彩,自然是伤春复悲秋。如今想想,兜兜转转,一圈下来,走到如今,自己想感慨的物是人非,又岂能一语道尽?
见纪子灵在雪中站了许久,白翊终于忍不住出现,出言提醒道:“病还没好全,别在雪中站太久,伤身。”
“好美的雪。”纪子灵道。
白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点头:“确实,唐国的雪也是这样的吗?”
“非也。”纪子灵道,“风雪漫天。”纪子灵自然明白白翊不会莫名其妙的提起唐国,遂问道:“看样子这雪勾起了你的思乡之情了?”
白翊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你不是说除非我姐死,不然估计我回不去了,算了吧?她对我无情,我不能对她无义啊。”
纪子灵道:“前面有个曲水亭,边走边说吧。”
本以为这样的夜里是不会再有什么人的了,结果没走两步,见一行人抬着一顶小轿,往文徵的蕲年宫去了。白翊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这么晚还召妃嫔吗?”
“这是前朝。”纪子灵道。
“哦,我倒忘了。”白翊一拍脑袋,此处又不是后宫,即使真的召见嫔妃,也不会从这儿走,于是更加奇怪了,“那么晚了,还召见朝臣。”
纪子灵淡淡道:“兴许有急事吧。”
白翊啧啧两声:“真不把人当人啊。”
纪子灵本对这种事情无甚兴致,只让他们过去,别撞上也就罢了,于是带着白翊绕了一下,但不知为什么,那顶轿子从他的眼前缓缓走过,纪子灵却由心底冒出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
忽然觉得那顶轿子里的人,说不定他认识。
不仅认识,兴许还很熟悉。
不仅熟悉,如果他不跟上去看看,兴许还会后悔一辈子。
纪子灵告诉自己这念头来的实在是毫无缘由,不如打消了实在。于是错开轿子去曲水亭赏雪,此时,若是竹青在,纪子灵港币会叫她带上炉子烤些栗子。一边等栗子烤熟,一边赏雪,再温上一盅酒,最好不过了。
只是如今只有白翊在此,纪子灵要他来回跑几趟肯定不高兴,于是只让他帮忙温盅酒,栗子什么的就只能遗憾的算了。
文徵很少纪子灵提起自己的家人,他也不怎么想问,就他的经验来看,不提通常并不代表什么矫情的“把思念深深藏在心里”,理由往往更加简单粗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文徵对唐王和王后唯一的印象,就是纪子灵刚到邯郸时,给他的那那封恶心的信——通知他,他弟弟出生了。而后十几年,起码在文徵二人再没有什么联系。
至于唐王后,这种印象文徵就更少了,哦似乎是当年在那封信上,有一道胭脂印,也亏的纪子灵心细,这要是他保证看都看不出来。
如果文徵再心细一些,兴许能从当年林丞相——哦,现在是林尚书,提及纪子灵的母亲时,有些诡异的态度里咂摸出什么东西来,可惜如果真的心细至此,文徵也不是文徵了。
所以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文徵一时间没摸清楚,她千里迢迢的从唐国到咸阳,究竟是什么意思。
佟音和纪子灵很相似——起码文徵觉得,纪子灵比起像秦非淮,还是更像这位唐王后一些。比如纪子灵身上那种阴柔而沉稳的气质,和眉宇间的精致,和这位唐王后如出一辙,所以纵然明白此番唐王后到来必然是有事相求——甚至明昶和云安都暗示过,所求不小,文徵也没法板起脸来。
只是唐王后的身体显然并不怎么好,只是用浓重的妆容掩盖住了病色,眉眼间的温柔和精致,从而添了一抹淡淡的哀愁。
“唐王后既然孤身来咸阳,寡人应当设宴款待才是,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辰,唐王后难道喜欢夜里用膳?”
佟音淡淡一笑:“我命不久矣,王上不必反复试探。”
“王后身患何疾?寡人可命人为王后诊治。”
“王上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以直接问。”佟音摇摇头道。
“秦非淮还活着,这次你过来是他的主意?”
“非也,依着他的打算,该让我在蓟京病重——逼着小灵回去。”佟音道,“此次我能离开蓟京,是我与他妥协的结果,相信不久蓟京之中的‘我’就会不治身亡了。”佟音半是嘲笑似的说,“不过,便是在此处的我,也活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