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长夜（九）

    长夜（九）

    杜衡道：“如今你的金蚕蛊发作的太频繁了，虽然明白可能现在你和王上的关系不是很好，但耽误不得了——说不定如果你认定了母蛊，保证不再会背叛他，王上的戒心说不定也会降低许多，兴许到时候关系就缓和了呢。”

    纪子灵无奈地笑笑：“用这种手段去获得信任？且给我留点体面吧。”

    杜衡耸耸肩：“旁人总是说王上固执，听不进别人说的话，我倒觉得，认定了死理，不肯变化的倒是你。”

    “你倒了解我了。”纪子灵道。

    “你和王上啊——”杜衡推着轮椅往门口走，“一个清醒的疯子，一个聪明的傻子。”

    这边竹青刚回来，见杜衡推着轮椅往前走，连忙要过来帮忙，杜衡抬头看了她一眼：“脸怎么了？”

    纪子灵才注意到竹青一直低着头，她闷声说：“回来的时候被树枝划伤了。”

    杜衡道：“我是医者，好歹也是看得出的。”

    “上书房，来往的人不小心划得。”竹青道。

    “你大可以再编几个，让你家殿下自己看相信哪个。”

    竹青无奈，道：“去上书房送点心大殿下看见了要，殿下既然说了是送定侯世子的，总归不好叫人家拿走了。”

    纪子灵忽然意识到，自己总给文思送东西，只怕会惹来另外几个孩子的妒忌道：“大殿下总是要吗？”

    “这奴婢也不知道。”竹青道，“大殿下身边的嬷嬷过来拿，奴婢挡了几下，不小心被抓伤了。”

    纪子灵道：“是我忘了。”

    竹青道：“那明日不送了？”

    纪子灵摇摇头：“今日天色已晚，不必再折腾了，明天我去一趟上书房吧。”

    “殿下倒是对定侯世子上心。”竹青道，这边杜衡正从布口袋中找药给她。

    “受定侯所托，自然要上心。”

    其实这种事情纪子灵是真的忽视了，因着在蓟京的时候，宫中只有自己一个孩子，下人对自己不好，也无非就是因为自己和母后不受重视罢了，而等后来纪子扬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倒是没想到兄弟间争执的问题。

    若是纪子灵来处理，自然明白偏心偏疼都不是好方法，孩子还需的和孩子在一起，最好是能教“兄道友，弟道恭”那一套。

    只是文瑛的太傅到底不是自己，他也没有心力插手了，何况从上次见到文瑛抢了明璟的木马，大约明昶和王后娘娘也是明白文瑛的问题的。道：“明日我同明昶商量一下，把文思接到西苑我来教——等定侯夫人身体好些再说。”

    杜衡道：“你不去邯郸了，能照顾几天？”

    “能有一天是一天呗。”纪子灵道，“尽人事罢了。”

    邯郸城是六月十三被攻破的。鲜血从邯郸城内一路流到城外。

    纪子灵放下车帘，只当自己没看见。

    其实他来邯郸，倒也并不完全是自己的决定，文徵显然被邯郸人恨到了啖其骨血的地步，想要他去劝降不如不劝——反而容易激怒他们，此事自然需要另一个在民间有些威望，同时也并不为百姓怨恨的人来劝降冀国的臣子。冀国的残部势力还强劲，若是带着冀王血脉流亡在暗中抵抗雍国，则又是要一番腥风血雨了。

    文徵掀开车帘，对门正是冀国的一处府邸，这两年邯郸的变化很大，纪子灵一时间居然没看出来，半晌才认出这是范昀当年做平侯的时候，修建的平侯府，显然是已经叫人打扫过了，怕纪子灵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

    “范昀呢？”纪子灵道，“在宫内自尽了？”

    “那岂不是便宜了他。”文徵道，“跑了，被吴冰带人抓回来了。”

    纪子灵道：“范昀此生最重的就是自己的体面，恨不得杀人都不要亲自来，怎么可能跑。”

    “确实，他没跑，在宫殿内想要自缢，不过寡人对外宣称他跑了。”文徵刚刚打了胜仗，纵然脸上有疲惫的神色，也依然神采奕奕。

    纪子灵自然明白，这是叫他身败名裂，却再没心思同他争辩：“何必呢算了，先做正事——去林府。”

    “你想劝降林相？”文徵道，“来人，护送纪司马&34;

    纪子灵皱眉：“只是去见见当年的恩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倒是文徵的亲卫大胆道：“大人，如今邯郸城内不少冀国士兵见兵败后红了眼睛，见人就杀就抢，臣等也是为了护卫大人的安全。”

    纪子灵没再争辩，上车拉下帘子，似乎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嘶嚎和苦寒。

    当年冀国饥荒，他去咸阳的路上，见过易子而食的景象，他想，人间炼狱大概如此。

    如今看来，他看得还是太少，之前尚且只是挣扎着活着，如今的邯郸，连活着都成了某一种奢望。无论是穷人还是显贵，似乎都在等待着悬挂在头顶的铡刀落下来，然后在它落下来之前，做些除了等死之外的事情——毕竟在如今的邯郸城只是时间问题。

    亲卫说烧杀抢掠的是冀军，纪子灵明白这多半只是安慰之词，而更难过的是，他只能当这是真的——除了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