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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长夜(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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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八)

    纪子灵只当没听见。

    这两日纪子灵没什么胃口,竹青叫御膳房做了些带花样的菜品,各色稀奇的果子,或者是精巧的点心,纪子灵自己吃不下多少,丢了又实在可惜,遂道:“分一半送去上书房。”

    自从文徽被害的消息传来,定侯夫人昏厥过去,身体再不如前,总是叫宫里的太医来回跑,总归不太妥当,于是吴太妃请了个旨意,将定侯夫人接进宫里来照顾。

    而那个小娃娃,本来身体就不好,离了母亲估计更活不下去,吴太妃年岁已经高,照顾定侯夫人一个已经是极限了,文思自然是照顾不上了。好在那边公西妤道照顾一个也是照顾,两个也是一样。

    只是公西妤年纪也小,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没几日公西妤就看着虚弱了不少。还是王后娘娘见公西妤寝食难安,遂道直接将两个小孩子送到上书房去,由着文瑛的嬷嬷们带着,几个孩子一起,若是公西妤再倒下就更麻烦了。

    这才有了文思和文瑜两个人,连话都说不明白,就送上书房和他们的兄长一起听学去了。之前在定侯府上和后宫,纪子灵要避嫌,自然没法“照顾”文思,只能平日里有些好东西送去一些。如今都在上书房,自然没什么避讳了。

    本来纪子灵会亲自送过去,好歹在看看文思,过问几句,也不能叫人轻慢了——这些下人有多势利纪子灵体会过。不想因为这两日发热去不得,只能叫人送去。

    这么小半年下来,文思还不会叫“爹”呢,倒是会叫“伯伯”了。

    杜衡的嘴巴大约来自他师父的教诲,他师父的八分嘴巴毒,他要学十分,道:“你自己生死难测,倒是又闲心给别人养儿子。”

    纪子灵道:“我照顾不了多久了,自然要尽力。”

    杜衡瞥了他一眼:“就是侯爷当年也没有自己一个人撑过去。”

    纪子灵道:“他是他,我是我。”

    杜衡想了想,道:“你倒是叫我想起师父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了。”

    “什么?”纪子灵懒洋洋地哼了一声,身体疲倦地不想说话。

    “当年我师父被宫里人诬陷说用错了药,要拿他试问,还没等那边问斩的旨意下来,我师父倒是打算自己吞金自杀了。”杜衡道,“他们胡家在冀国当了几代的太医,从没出过任何事情,如今在他手上出了事情,便不是他的错,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了。”

    “于是秦非淮救了他?”

    “也不算吧,我师父谈起来倒是总说是他自救。”杜衡说,“秦非淮只道‘命是你自己的,清白也是自己的,你这边吞金自杀,没人觉得你是以死证明清白,反而觉得你是畏罪罢了’。后来我师父提起来,道什么清白,什么世人的目光,都没自己的命重要,命有了什么都会有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纪子灵笑笑:“非也,古人云‘生,亦我所欲也,以,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取义也。’”

    杜衡白了他一眼:“你们都是这么一根筋的吗?”

    纪子灵道:“若所有人最终追求的也不过只是苟活着,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杜衡摆摆手:“得了,我说不过你,你还是好好养着吧。”

    “怎么,有什么事情?”纪子灵撑了撑身子。

    “邯郸城破也就在这一两个月了,你不想亲自去看看当年那些人的下场?”杜衡道,“王上和那些将军可都杀红了眼。”

    纪子灵道:“回去的,也给之前的许多年一个交代,然后接文徽回来。”

    杜衡摩挲着轮椅上的木纹:“怎么,你还想要他做你的母蛊?”

    “就不能单纯一点,没什么目的吗?”纪子灵见外面的人都在各自做自己的活,听不见这边说话无意似的问,“你师父去哪儿了?”

    “不是说了云游去了?”

    “秦非淮没死?”纪子灵道。

    杜衡瞥了他一眼:“合适的时候,你会见到他的。”

    “那如今胡鄂定在秦非淮身边?他的金蚕蛊怎么样了?”

    杜衡歪歪头:“ 想说什么直接说,如今你是疏影的主人,我自然不会瞒着。”

    “唐国传来消息,说唐国新来了一位神医。”纪子灵道,“连宫里的人都打听不到为什么这位神医忽然会这么受唐王的宠信——经历了冀国当年的郭川之乱,由不得我不多想吧。”

    “确实是师父。”杜衡道。

    纪子灵又直了直身子,杜衡看他似乎实在没什么力气,扶了他一把:“叫一个瘸子替你做事,你还是第一个。”

    “当时乐苍提到纪子扬的身世成谜,我便觉得有些奇怪。”纪子灵道,“以父王对夏姬娘娘的宠爱,怎么会轻易相信这个说法,滴血验亲什么的,也都有手脚可做——而且据我所知并不怎么靠谱,父王——唐王怎么会完全相信呢?”

    “是啊。”杜衡道,“唐王早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只是自己不肯信罢了,让他认命自然要师父出面。”

    很早之前,纪子灵就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既有那种似乎一切事情都已经决定了的宿命感,和在许多事情面前无能为力的无力感,然而却一直很奇怪,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于是有了某种念头——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有人预料到的。一开始他觉得兴许是云安,但似乎他又太年轻了,来不及做这么多事情。

    到这里,纪子灵也基本明白了。

    当年佟音在跟着唐王回到蓟京之前就怀上了秦非淮的孩子,如果看秦非淮终身未婚对外也没有子嗣的情况,纪子灵并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叫自己的孩子当上下一任唐王”这理由实在有点离谱,毕竟如果秦非淮想,就是雍国的王位当年也不过是唾手可得,何必拐这么大一圈,去要唐国的王位。

    而大约是当时就给唐王用了些手段——唐王再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随后无论是再有别的孩子出生(那也必然不可能真的是唐王的),抑或真的没有,唐国的王位都无疑会落到纪子灵的头上。

    纪子灵忽然发现,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游离在唐国的王位之外的,现在看来,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他无论做什么——只要命还在,都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为什么一定要秦非淮自己的孩子?纪子灵低头深思。

    杜衡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咳了一声:“金蚕蛊。”

    纪子灵豁然开朗。

    秦非淮要下一任的唐王身中金蚕蛊。通常来说,子蛊为了不再忍受痛苦,几乎会听任母蛊摆布。

    纪子灵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秦非淮要一个任由雍王摆布的唐王。

    纪子灵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荒谬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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