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长夜（一）

    长夜（一）

    那又如何呢？明昶想。

    人的信任是一种多么脆弱的东西，以至于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他的养料，在文徵心中最阴暗的地方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纪子灵不会永远是那个“特殊”。

    想想明昶都觉得莫名的兴奋，连腿上的伤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纪子灵等着二更天的打更人过去，觉得这种等待难得的漫长，似乎和许多年前，自己等在文徵的院子外，是一样的疏星，和弯弯的一尾皎洁的月亮。

    回忆着乐苍临走前似是抱怨似是感慨的一句话：“最近咸阳城内的事情少了，倒是城外的事情多了。”

    纪子灵愣了一下：“这话怎么说？”

    “差不多刚开春的时候，雍王身体对外说身体抱恙，对外罢朝了小半月。”乐苍说，“实际上根据我们的探子报，雍王去了一趟前线。”乐苍道，“具体做了什么我们的人打听不到，但是雍国和冀国的战事升级，原本两边相持，有事没事叫叫阵，实际上都坚守不出，结果雍王去了后冀王跟疯狗似的催战。”

    “这也不算城外，应当是国外。”纪子灵道。

    乐苍摇摇头：“这倒不是重点，而是国内——那段时间正是春闱结束，本来应当是雍王亲自主持殿试，这科考的流程是多少年定下来的，雍王人都不在，自然只能交给旁人代劳。”

    “云安代劳的？”

    “非也，是各部长官共同主持。”乐苍道，“具体主持了个什么样子，我们自然不知道，但只知多半是因为各部长官多是世族，自然有所偏袒，有位会试排行第一的那位，说是因着表字冒犯了父亲，被扣了个不孝的名号，终生不得参加科考。”

    纪子灵深深皱了皱眉：“这么离谱的理由？”

    “如今许多举子认为，各部长官代理殿试，是蒙蔽了王上，本来他们一部分都回家了，结果听说有人在咸阳城要求让王上重新举行殿试，又赶了回来。”

    纪子灵道：“不对吧，我在咸阳城内并没有看到闹事的举子。”

    “当时国子监跟着起哄来着，于是直接全都抓了，那些准备赶过来的，都拦在咸阳城外面了。”乐苍道，“这些雍国的世族也是阴毒，知道若是事情再闹下去，必然瞒不住，于是找了些才疏学浅，本来就没什么学识的人，跟着闹，也不说要重新考，就说要废掉那些选上的人的进士出身，这一堆举子里面鱼龙混杂，有真受了冤屈的，也有看热闹的，更有纯粹发泄自己没考上的私恨的，这下子那些世族的长官将几篇写的驴头不对马嘴的文章交给雍王，说这就是闹得最凶的几人的文章，核对之后发现没什么问题，雍王也就默许他们打压这次闹事的学子们了。”

    打更的声音传来，纪子灵一点不敢耽搁准备回去，被白翊平安带回宫中，纪子灵见竹青还睡着，显然是迷香的作用还未消散，遂放心了一些，脱了衣服将那包草药收好，躺了下来，想着如今已经平定了的事情。

    就云安当年想用更激进的手段推进科考之中世族和寒门的平等，被文徵否定掉，而这些年云安也逐渐做了一些事情。

    而这一次各部长官排除寒门学子的这些离谱的理由，估计也让云安认识到这些年做的事情一点用没有，任你如何作弄，我能在最后一关卡住，直接叫人再不得参与科考。

    对此还没见云安做什么，他是和世族在此事上妥协了，抑或是有更大的图谋？

    文徵到底去前线做了什么，半个月，算起来根本在前线待不了多久，他亲自指挥了一次突袭？还是打下了某座城池？纪子灵觉得且先不说时间够不够，范昀不会仅仅因为这点小事就失了分寸，就是纪子灵这个惯于纸上谈兵，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领兵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战争在乎的已经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目光放到远处，大的战略对了，丢了的迟早会找回来的。

    于是纪子灵反反复复想了一夜，最后在疲惫中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了。

    二日天晴，纪子灵昨晚没睡好，又没有上朝的任务，遂到了辰时才醒，早膳是不必了，吃了些果子垫垫肚子，等午膳就是了。

    竹青道：“殿下昨日没休息好？”

    “啊。”纪子灵懒散道，“有点。”

    “可要叫内务府送些安神的熏香来？”竹青道。

    “你们自己看着办，这种事不必问我。”纪子灵剥着荔枝吃。

    啧，一点都不新鲜。

    听见屋外有人行礼，知是文徵来了，旁边是拎着两个食盒的小太监，纪子灵勉为其难地起身理了理衣裳：“怎么今日这么早就下朝了？”

    “自然是没什么大事的缘故。”文徵道。

    “没什么大事？”纪子灵道，“那是好事。”

    文徵一旁的小太监打开食盒，顿时鲜香扑鼻，道：“尝尝，御膳房按照你以前给的食谱做的三丝敲鱼。”

    纪子灵尝了一口：“还成吧——其实也不错，我这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你这是在荆国吃到鲜鱼了。”文徵道，“可招待你吃生的鱼脍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