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鲛烛（四）
鲛烛（四）
若没有唐国的这个据点被发现，想必也不会有今日周毓文真的站在台面上来“表忠心”。
而这之后，乐康胥和乐苍他们，究竟是一直与周毓文合谋，还是只是听信了周丞相的话，纪子灵不愿意多想，毕竟纪子灵印象之中，乐康胥是个笑声爽朗而且总是扛着他在校场逛的老爷爷，他不想把所有人都往坏里想。
或者说，就如同许多年轻林夫子说的“不要做弓弦惊颤间瑟瑟发抖的鸟儿”。
纪子灵见如今乐苍今日试探着的战战兢兢，也大约明白了七七八八。道：“母后在唐国如何？”
“回殿下，王后娘娘一切安好。”乐苍没敢抬头。
纪子灵接过他手中的玉珏，端赏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亲自俯身扶起他：“这又不是宫中——母后一切安好就好，她还在，好歹我也有个盼头。”
乐苍想到周毓文临行前交代的话，觉得冷汗从脊背上冒出来了，也亏的这是黑夜，烛光也暗，纪子灵想必也看不清。
纪子灵说不清是自身因为如释重负忽然到来的疲惫感，还是因为实在太晚困意上涌，因而才有了那种弄弄的疲倦。半点没有再同人虚以委蛇的心思。道：
“二更天宵禁换岗，那时候回去最为妥当。”纪子灵道，“我该离开了。”
“殿下留步。”乐苍道，从一旁的桌子上摸了一包什么东西，“这是北边往来的客商都带的东西。”
这大约就是北边草原上的药草和调料共同混合成的香料，据说行走的客商带在身上有驱邪的功效——这个且按下不表，纪子灵只记得在唐国吃的烤肉里都有股特殊的香味，便是用了这种香料。
本来是柔然那边喜欢用，从军中传过来客商和唐国的军队中也用这种小包的药草了。
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难得在唐国以外的地方见到，纪子灵忽然觉得心里一软。
“义父说，送些其他的只怕会让宫里的人起疑心，到时候过不了检查，殿下幼时最喜欢用这东西烤肉吃，只是咸阳的羊肉肯定比不上我们的。”
纪子灵今晚难得真心的笑了笑：“他有心了。”
明昶坐在蕲年宫的座下，已经二更天了，这两天他不算闲，他也素来有自己定点休息的习惯，所以这时候本该是他入睡的时候了。
困意上涌，明昶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感觉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也没清醒多少，不敢再怠慢，遂用袖笼中的小匕首划了一道，随后继续不动声色的跪在主座下。
毕竟主座上那人的不仅没有什么睡意，而且还满身的低气压。朝臣都说，明昶是靠文徵的宠信才走到今天的位子，明昶却一直清楚，自己永远是最容易被放弃的那个。
更别说和纪子灵比。
明昶一直很清楚纪子灵是主座上那位特殊之中的特殊，偏爱之外的偏爱，信任之内的信任。
哪怕明昶只是分内之事，涉及那个人，他说错一句话都是杀身之祸。
也难为树公公一把年纪，大晚上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王上。”
文徵睁开眼睛：“回来了？”
“是。”树公公道。
文徵似乎松了一口气，披了披身上的衣服：“夏夜倒也寒凉。”说罢起身准备回去。
树公公道：“王上还是要注意身体。”说罢向后退了一步，让出正在地上的明昶。
文徵这才注意道明昶，似乎才想起来这么个人，开口道：“还跪着，寡人又不曾罚你。”
明昶连忙谢恩。
“此事只当你今夜未来过。”文徵道。
“臣明白。”明昶道。
文徵似乎也疲倦至极，走回后殿休息。
直到文徵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树公公连忙走过去扶明昶起来。
明昶脸色已经有些惨白：“多谢树公公。”
树公公叹气道：“明大人聪明一世，怎么反倒在这时候犯糊涂，小雨小宙子，去拿平时用的药膏去。”
明昶忽然道：“这位公公是树公公的徒弟吧，好好的名字怎么给改了？”
那个小太监一脸尴尬，头低下去不敢看明昶。
明昶恍然：“为了避着那位的字？”
树公公苦笑：“明大人也别为难奴才了，还不快去。”树公公扭头对小宙子说，“前些日子奴才在王上面前唤了一次，不想被王上好一通数落。”
“雨”字犯了他纪伯羽的字，那“宙”字难道就不犯文徵的叔祖，自己的祖父，那位当年广有美名的太子殿下文书舟的名讳了吗。
明昶冷笑，果然人有三六九等，而宫中，有些人比有些人还人上等。
“再去准备一顶软轿，明大人腿脚不便”树公公低声吩咐道。
“树公公费心了，不必。”明昶道，“王上既然说了要保密，宫门早已落锁，我半夜从宫中出去算是什么事情，必然瞒不住。”明昶道，“若宫中还有下人们的住所，我对付一晚也就是了。”
树公公大惊：“这怎么行？下人的房间实在不好，明大人还有伤在身”
“公公好意送我出去，若他日事情传开，公公倒白白担了责任，岂不委屈。”明昶道，“什么好的坏的，我都住惯了，公公住得我自然也住得。”
树公公说一点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想了半天确实是这个法子最好，道：“那委屈明大人了。”
明昶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
“明大人这边请。”
其实今晚到底要不要报告这件事情，明昶还是有些犹豫的。查到唐国在咸阳的情报点——这不算什么，莫辞阁的人来报的时候明昶下令此事必须封的死死的，要比唐国人隐藏这个消息还要谨慎——都不用纪子灵自己解释，文徵自己就会帮着纪子灵把他摘出去，那是唐国的，纪子灵没参与，参与了也就是些琐碎的事情，不涉及到雍国的安危。不仅不会对纪子灵有什么损害，反倒将自己手里的牌丢了个空。
直到今日纪子灵夜出宫门。明昶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报上去。
虽然知道，要真的让王上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对纪子灵失去信任，实在是不太可能，自己上报也是揣测一下王上的意思，他究竟会对纪子灵宽容到什么地步。
嗯，结果也不算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明昶第二句话就改了口：“臣要上报王上，为的就是希望能够证明伯羽的清白。”
毕竟莫辞在他的手中，若是查到了不该查的是杀身之祸，没有查到该查的也是重大的失职，也必然不得不将手中的莫辞阁交给另一个人。
明昶仔细的思考后，觉得自己更难以接受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