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岁在甲子 > 第7章 泊秦淮(七)

第7章 泊秦淮(七)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后来,在雍国这边倒是顺利,王后向王上表明,听说文怀梁病的时日无多,最近总是做梦,慧美人求她将自己的儿子接回雍国,哪怕是具尸体也好,也好过同她一样客死异乡。

    慧美人怎么说也是珍贵妃从梁国带来的贴身侍女出身,真丝毫不讲仁义,实在过分,何况听说那个文怀梁病的有今天没明天的,到时不是真的运回来一具尸体就已经是他有福气了,难不成还从病床上爬起来和怀英抢王位吗?

    有文徵和郑秀留这儿,冀国这边也到底没扯多久,本该是件喜事,秦非淮却在收到消息时皱了皱眉。

    就算有文徵,冀国也不应该这么轻易的放人。

    除非……,文怀梁怕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说到底,文怀梁真一不小心死了,到底难受的是他,便嘱咐胡鄂定,一路护着文怀梁回来,胡鄂定没说什么,只表示只怕一路舟车劳顿,须得歇息一些时日。

    胡鄂定这个人医术没的说,但脾气却怪的很,只说能治后,便在没什么消息,也不是保持什么神秘,不过对自己的技术又了十分把握,又不想多费唇舌给些“不懂医术的人”。一日秦非淮金蚕蛊发作,乔叔心急,请胡鄂定快把人送回咸阳,结果胡鄂定表示,疼是疼不死人的,但这边舟车劳顿,指不定就把人折腾死了,自己医者仁心,不忍心看自己的患者死于权贵之手,气的乔叔差点晕过去。

    秦非淮也没催,只是告了两日的假,第三日早朝后,果然被雍王单独留了。

    雍王召他倒不是在正殿,而是在王上的蕲年宫,主座之人冕旒已除,朝服未脱,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尽管在朝臣的进谏下,这位雍王已经很多年不亲临战场了,但毕竟是征战了大半辈子的人,眉目间的杀气与凌厉是怎么也消不去的了,尽管年近半百,却没有半点衰颓之色。

    起码,大早上折腾起来到现在,再加上前两日睡眠不足,秦非淮都有点累了,但主座之人依旧精神矍铄。

    要说起来,父亲去世后,多年被人追杀,眼前的人便是罪魁祸首,父亲在自己亲子面前一刀送走自己,也未必和眼前这人脱得开干系,但要说复仇,秦非淮还真没有那个心思,父亲自刎到底是他自己的选择,胡鄂定说的没错,疼是疼不死人的,身怀金蚕蛊之人,不老不死。多年追杀也实在是因为当年自己把人家雍国经营那么多年的“疏影”直接带跑了,自己跑了多年,雍国也一样伤了元气,算是扯平了,至于让自己痛苦了这么久的金蚕蛊,也根本不是这个人下的,秦非淮倒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本就不长,何必非要去担上前人的仇恨来,成功了人死也不能复生,失败了前人死后还落了埋怨,为谁报仇这种事,太傻。

    奈何别人不这么觉得,也不相信真有人这么觉得。思及此秦非淮难免叹气。

    “听闻前两日身体抱恙?”

    “老毛病了,多谢王上体恤。”

    “既然是老毛病,可需要太医诊治一番。”

    “王上说笑了,金蚕蛊从来就没有能治的道理。”

    似乎也没想过秦非淮如此坦诚,愣了半晌,便是大笑,笑罢从主座慢步走下来,似乎在回忆什么似的轻敲着额头:“你啊,当你秦毅把你藏的那叫一个严实,在咸阳呆了十二年,寡人却是只见过几面。”说完再比划了一下,“才这么大。”

    秦非淮没什么印象,也没接话。

    “这些年在哪儿了?”

    “商行天下,四海为家罢了。”

    “秦毅似乎说过秦氏的祖籍在濮阳,你可回去看过?”雍王慢步在博古架前转悠,似乎在找什么。

    “不曾。”秦非淮跟在后面。

    “听说你从邯郸过来,见过怀梁了?”

    “是。”

    “哦,选了母蛊了?”

    秦非淮沉默了一下,犹豫了半晌:“公子……身体欠佳。”

    “还是早点选的好,不然发作的愈发频繁,莫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了傻事。”雍王慢吞吞地说。

    “既然如此,王上可愿意替臣解了这苦痛?”

    雍王挑了挑眉:“怀梁身体不好,还有太子和怀信,怎么倒打起寡人的主意了。”

    “一来怕娘娘们心疼,二来怕臣巴巴的过去,仗着自己疏影的虚名,挡了别人的路。”

    雍王从博古架上拿下来一个锁紧的盒子,递给他:“当年疏影初创,将一块黑玉玉牌一分为二,一半留在王室,一半给了秦氏,虽说两块玉牌合二为一才可号令疏影,但后来也没那么多规矩了,半块牌子到底不好看,这半块就给你了。”

    秦非淮道:“听说做玉牌用的是一块价值连城的黑玉?”

    “前朝时西域的贡品,价值连城。”

    “臣多年经商,无心打理疏影的事情,使明珠生尘,着实惭愧,怕是现在的疏影,不值这块玉牌的价值。”

    雍王愣了愣,大笑:“果然你多年经商,想的竟然是玉牌的贵贱。”

    “何况,臣并未见过家父的玉牌,也不知玉牌之事。”秦非淮道。

    “哦,还有这事。”雍王道,“也罢也罢,无用之物,便做个纪念吧,常林,把钥匙和盒子送到中大夫府上去。”

    那边唱了诺便退下了,雍王也没多留他,只再寒暄了几句便放他离开了。

    临走时,雍王道:“怀梁在这边没什么认识的,他既是认得你,以后不妨多走动,他这些年过的艰难,好歹回了家,待他回来后,别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秦非淮被留,乔叔在府中倒是担心的不轻,见秦非淮回来,连忙上前:“爷,王上可是猜到了什么?”

    “宫里应该来人送了个盒子?”

    “是,有位……”

    “打开吧,里面就是今日谈话的结果。”

    盒子里没有什么玉牌,是一块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素来是奖励有功之臣的,王上这是赏爷……”

    什么黑玉玉牌,秦非淮笑笑,他也没猜错:“赏?也算吧,丹书铁券素来只赏半块,另半块在宫中存留,用时两块合一,免于一死。”

    送一块丹书铁券,就是已经用过的。

    就是……既往不咎。

    (二十二)

    待文怀梁回咸阳,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说是初春,事实上也是冬雪未消,春寒料峭,本来胡鄂定建议是再养养,结果说文怀梁非要赶在这个时候回来。

    秦非淮怕他坏事,再三嘱咐先去王上王后以及后宫各处拜过,本以为这一拜至少也要一天了,结果下午文怀梁就直奔侍郎府来了。

    秦非淮道:“殿下怎么没在宫中多呆会儿?”

    “哦,他们看到我没死也就没什么事了。”文怀梁道,“难不成还要联络联络感情?”

    “殿下能回来王后功不可……”

    “你非要在这时候提其他人吗?”

    秦非淮想了想:“你该听胡鄂定的话,养好了再回来。”

    “那样我岂不是要一个人加冠。”

    本来秦非淮想说的是“你回不来咸阳,冠礼也一样要一个人”但到底只说,“宫中本就会有人准备这些,不必担忧。”

    “不一样。”

    秦非淮懒得答他,反正他也会继续说下去。

    “以前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冠礼,因为害怕因为逐渐长大失去范遥的庇护,想着说不定等冠礼的时候,范遥彻底懒得理我了,我就会在加完冠的晚上被我得罪的人弄死。”

    “不至于,太明显了。”

    “啧,你也忒没意思。”

    “是你挑的话。”秦非淮道。

    文怀梁看了看周围,除了有些萧瑟的松柏在风中的簌簌,再无其他,遂踮起脚咬着秦非淮的耳朵说

    “多谢了,让我庆幸我活到现在。”

    “以后,我是说我加冠以后,能不能像他们一样叫你?”

    “秦侍郎?”

    “无榷。”

    “非相熟,无人称字。”

    “那我可以了。”文怀梁道,“你以后也可唤我泊之。”

    秦非淮没反驳,只道:“你在雍国根基不稳,加冠之后,王后该会为你主婚。”秦非淮道,“你不可拒绝。”

    文怀梁沉默了一下,歪歪头:“成啊,可怜那家小姐了。”

    秦非淮也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若挂念你在邯郸的妻儿,让新妇做你妾室也好,到时候王子府也是她管事,不算亏待,邯郸事情向来凶多吉少,什么时候扶正也不是不可能。”

    文怀梁道:“都好,时候也不早了,王后让我晚间去她那儿一趟。”

    “殿下慢走。”

    秦非淮也觉得他才刚刚抛下自己妻儿,便叫他再娶过分了些,但文怀梁素来也是没什么主见的性子。

    但也不是没什么怨恨的。

    太后替他挑的是武将世家吴家的独女,按理说吴家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的王子的,何况还是为侧室,但近来王上打击世家,新封了个家生子为平西侯,吴家也不敢明着抗旨,只怕王上正等着这一个“抗旨不尊”的帽子呢。

    婚礼办的喜庆,锣鼓喧天下,再难受也没人哭的出来。

    只不过文怀梁大概还是怨恨的,敬酒时趁着没人看见,泼了秦非淮一袖子的喜酒。

    秦非淮却也没生气,只觉得可笑,文怀梁能做的,不过如此了。

    (二十三)

    原本除了太子外,其他的王子在加冠后都需另开府邸,赐封号,随后出宫居住,不过大概因为文怀梁的身体实在太差,另开府邸显得有点多余,指不定府邸建好了人还在不在,王后就替他请了旨,住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封号,如今宫中德妃之子最长,文怀梁次之,宫里人也就二殿下的叫着了。

    本来这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但王后去求的,秦非淮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即使不求这道旨意,也没人会把文怀梁赶出王宫去住,王后多年无子,只怕走的有点急了。

    听闻太子在宫中还是很照顾这个兄长的,听闻有事没事往文徵的地方去,有时是带点宫里的稀罕玩意,有时候就纯粹去聊聊天,太子从小有名师教导饱读诗书,而文怀梁该读书的年龄……不便多说。

    文怀梁问过秦非淮,太子来这儿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了谁的指示,秦非淮道:“若他受了谁的指示,只怕那指示也是让太子离你远点,以你如今的状况,碰不得,除不得,却也不必巴结,想必是太子自己的意思。”

    文怀梁道:“太子对我,仁义至尽呗。”

    秦非淮只道:“这话切不可在太子面前说,恐怕会让太子心寒。”

    而文徵在宫里,新娶的吴氏自然也就留在宫里,文徵住的地方不属于后宫,吴氏本是武将之女,不拘小节,也没有什么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不知道怎么的宫中就有了太子之所以待这位二殿下,纯粹是同二王子妃有一段旧事。

    秦非淮本也不喜欢和官场上的人多嘴,何况宫中的流言,说到底他现在人微言轻,王上势必不准许疏影的手插到宫里去,若他提早些知道,只怕这事的转机还大一些。

    “抹黑王子妃是王后的主意?”乔叔问道,“这二王子妃不是王后亲自选的,怎的还不满意。”

    “这不是要抹黑二王子妃,是要抹黑太子。”秦非淮道。

    “这王后也太心急了些。”

    何止是心急,野心也太大了些,二王子妃同太子有染,后宫之事说到底是王后说了算,倘若有一天二王子妃有了孩子,届时无论是太子顺位还是文怀梁顺位,这孩子的身份不都随着太后的心意换。

    何况,二王子妃是王后选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性子,为什么会惹了嫌疑,难道她真就一点都没想到吗。这边谣言传的这么快,那边“太子淫乱后宫欺上瞒下不尊不悌”已经参上去了。

    这事再难以置信,这谣言也传出去了,势必就要查出个结果来,单凭一张嘴就能说他们有染,但清白却要证明,秦非淮觉得实在可笑。

    多半是认准了文怀梁的性子,绝对不会为二王子妃辩解,更不敢公然忤逆太后。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