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番外一 泊秦淮(二)
(五)
那次见面之后,秦非淮没在邯郸多停留,直接去了咸阳。
留了秋娘在邯郸,只要保证文怀梁不死就是了,不过看起来文怀梁在邯郸的日子过得还很滋润,大不必他来费这个心思。
还没到咸阳城,疏影的机关鸟就到了,乔叔解了信纸:“西凉被昌爻将军平了。
“好事。””秦非淮道,“叫西边的人送点补给过去。”
“快入冬了,再打下去只怕对昌爻将军不利吧。”
“带兵打仗的事情我不懂,昌爻不能和我一起进咸阳城。秦非淮道。
何况,昌爻这个人,说的好听叫用兵奇诡,手段强硬说的不好听,就是个赤裸裸的疯子,冬日行军而已,别人看起来是大忌,他会在意这个
秦非淮忽然想起,曾经他还住在咸阳的时候,父亲对他说过,咸阳城里都是有身份的人。
“身份”是什么。
文怀梁没有身份,所以他不能回咸阳,昌爻不过一个家生子,只能不停的拼出更大的战功,才能在咸阳城里得到一个身份。
当年父亲死后,近乎狼狈的由疏影的残部护着逃离咸阳城,他不也是凭借着这些年商行天下的钱财,才有了进咸阳城的资本吗?
这样的咸阳城,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过没关系,既然他来了,这样的咸阳城也就不会再存在了。
行进的车轮压在官道的落叶上,一路淡雅,一路纷繁。
(六)
雍国人不善经商,这些年穷兵黩武,国库也绝对不算充裕,当今雍王再怎么不重视财政,没钱打仗了他总是明白的。
自己的机关鸟已经到了好几天了,咸阳城里平定西凉的消息还没传开,秦非淮不禁感慨当年父亲和自己两代人把疏影从雍王手中抢回来,确实伤了雍王的筋骨。
西域未定,向雍王买一个西域特许的经商权,外加一个民部的小官职,是个挺划算的买卖。
“邯郸的消息。”乔叔把机关鸟放了,“一些关于文公子的消息。”
“怎么,他出事了?”秦非淮不紧不慢地说。
“没有,秋娘查到一些事情。”乔叔说,“说文公子右手有旧伤,是因为范太子把他的右手废掉了。”
“废掉了?”秦非淮想到了文怀梁从床榻上撑起身子那个奇异的姿势,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到什么程度?”
“不可持笔,不可持杯。”乔叔说。
秦非淮“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似乎是因为同范太子起了冲突。”乔叔道,“秋娘问还要不要继续探查。”
“没必要。”秦非淮道,“有办法治好吗?”
“让疏影的人进宫看看?”
“算了,也不着急,等我回邯郸再说。”
乔叔把字条烧了:“是。”
有侍女来报,说是有人来访。
“什么人?”
“那人自称是太子太傅,姓宫。”侍女道。
“官家的马车?”秦非淮问道。
“不是,只是普通马车。”
之前说太子太傅,秦非淮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说起姓宫,秦非淮想起了当今雍国朝堂上的新贵,内朝大司马宫懿。
当今雍王不信任世家贵族,力排众议组建内朝,如今内朝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不小于外朝权贵。
乔叔皱眉道:“经商许可不过是去外朝民部请的,怎么会惊动内朝大司马?”
“请进来。”秦非淮道,侍女应声出去,秦非淮站起身,“大司马也要有金库的不是?”
侍女带着宫懿进来,倒是和秦非淮印象里的或是阴沉或是狡诈的权臣不太一样,似乎还不到而立之年,布衣青发,甚至有些偏瘦,倒像是个书生。
秦非淮迎了几步:“大司马亲临,草民惶恐,俗事缠身,有失远迎。”
“秦先生商行天下,是忙人,修之冒昧来访,叨扰先生了。”宫懿道。
秦非淮请宫懿入屋内,一旁的侍女添了茶,没说话打算让他自己说来这儿的目的。
“重回咸阳,先生可还住的惯?”宫懿淡笑。
秦非淮抿了一口茶:“草民初到咸阳,咸阳繁荣威仪,心中仰慕。”
宫懿扫了一圈,皱皱眉:“秦先生这处也太简单了些,该多添几件东西的。”
“草民四海经商,哪里停得下来呢,添了也是留着吃灰。”秦非淮道。
“不添也好,俗物压身,如此只有几件器具,一株黄菊,清幽的很,别有味道。”宫懿道。
秦非淮冷冷淡淡地说:“大人谬赞。”
“秦先生喜欢黄菊?”
“草民不入流的小癖好罢了。”
“邯郸的黄菊乃是天下珍宝,秦先生品味高雅。”
“若是大人喜欢,草民自当双手奉上。”
“不不不。”宫懿连忙道,“哪有夺人所好的道理。”
秦非淮扫了一眼乔叔,乔叔上前:“爷,快到晌午了。”
秦非淮问道:“宫大人留个饭?”
“不便叨扰。”宫懿起身向门口走去,“对了,王上听闻秦先生之名,有意纳贤,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草民不过商贾之人,才疏学浅,竭尽才能也就是赚几个小钱罢了,恐怕会辜负王上的期望。”
“如此,修之也不便强人所难,先生留步吧,不必再送。”宫懿道。
待宫懿上了马车,秦非淮脸色冷了冷:“请昌爻尽快回咸阳吧。”
乔叔没多问:“是。”
(七)
秦非淮放下手中报上来的关于宫懿的消息。
雍王潜龙之时,原本支持了当今雍王的弟弟文书舟,甚至还帮文书舟策划过刺杀当今雍王的行动,文书舟失势后宫懿被雍王原谅,封为太子太傅,这些年,设内朝,除旧臣,修兵富民,帮王上彻底坐稳了位置……
就是秦非淮看完这一连串的事件,也只能皱皱眉:“棘手。”
宫懿昨天过来明枪暗棒的一番话,只是试探,当年父亲死后他逃离咸阳,没改名姓,雍王只怕早就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了,雍王本性多疑,宫懿如今又深得雍王信任,秦非淮若是想现在进入雍国的官场,只怕不是个好的选择。
“但只要没法对付宫懿,就永远没有进入雍国朝堂的好时机。”乔叔道。
那也未必,这样的人与之为敌不如试着与之交好,秦非淮没说出来,轻叩着手中的信纸,忽然扫到“隐谷出身”四个字。
“宫懿是隐谷出身?”秦非淮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是啊,隐谷出身的人,素来不参与各国党争,因而当初虽然在文书舟麾下当门客,但依然能被王上放心任用吧。”乔叔道。
秦非淮一展眉头,轻轻笑了一下:“难怪以雍王性子,却多年不曾有疑。”把手中的信纸递给乔叔,“处理掉吧,一会儿我去民部辞掉官职,收拾东西,明儿动身,对外说去西域经商,然后从益州绕回邯郸。”
乔叔拿了信纸烧掉,见秦非淮神色舒展许多,道:“宫大人的事情有转机了?”
“是啊,雍王多年不曾起疑,原因之一是隐谷不参与任何国家的任何党争。”
乔叔道:“是啊。”
“你还记得他第一次报的名号是什么吗?”
乔叔的手一抖,火苗飞快地跳了跳。
(八)
取道梁国,到达邯郸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孟春了,范遥似乎并不知道他去过咸阳,依旧动王宫内务府的金库向隆昌广定了一大批首饰。
秦非淮也乐得赚王宫的钱,期间范遥有意无意提起过几次疏影的事情,被不轻不重的挡了回去,范遥也就没再问了。
毕竟,先不说疏影只不过是秦非淮刻意放出去的消息,本就无可查找,就算他答应会用疏影帮范遥,他也未必敢放心用,倒不如相安无事。
范遥看开了,也就索性做个朋友,范遥自小长在王宫,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北山郊祭,对各地风物颇感兴趣,有事没事来找秦非淮来聊聊各地风物,不时带点宫里的东西给秦非淮,先是些名贵物件儿,秦非淮也没什么避讳的,直接收了,后来送了五个美人来,秦非淮给退回去了。
邯郸这边没什么大事,咸阳却有了新消息。
昌爻平定西域八部,返回咸阳,封平西侯,以这次昌爻的战功,即使是军中贵族,也有不少支持者。
说到底军中的崇贤而不崇贵的风气比朝堂上好的多了,毕竟军中能出来首位家生子的侯爵,以现在的朝堂,出不了平民的丞相。
“如今昌爻将军封侯,以后要进雍国的朝堂,想必也容易些了。”秋娘斟了茶。
“容易?”秦非淮笑笑,秋娘随即走到他身后轻柔地按起肩,柔声道“听闻昌爻平定西凉的时候,把已降的诸贵族剥皮泄恨。”
“听闻昌爻的生父就是被入伍后被西凉人所杀。”秋娘道,“想必心中愤恨不平罢,听说西域人都叫昌爻将军‘东边来的饿狼’,凡是他到的地方,所有的生物都要吃掉。”
“是啊,狼是养不熟的。”秦非淮道,似乎不怎么想说这件事了,“冀王宫里那位文公子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疏影的人进去,得来的消息也就是今儿陪太子去吃了酒,明儿陪太子赏了花,也没打探出什么新消息。”
“喜好性情。”
“只说似乎颇为嗜酒,其余的还不知晓。”秋娘说,“当年他和他生母一起被送到邯郸来,没多久那女人就病死了,他在邯郸也没什么亲眷或是交好的人,似乎还颇受排挤。”
“没什么重视的人……”
“活着的确实没有。”秋娘道,“不过过两日就是寒食节,王族要出去北山祭祖,宫中守卫会松弛很多。”
秦非淮似乎觉得有点麻烦,但还是有必要再看看,毕竟如果文怀梁这个人实在不好控制,他也好再找下一个。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祭祖?”
“寒食前一天,明天就动身。”
“那就明天吧。”
乔叔道:“是。”
(九)
秦非淮本想等着晚上再让影子送自己进去,但上午王族一走,宫中侍卫一时没抽调开,防守空虚的让秦非淮不好意思错过。
其实范遥给了秦非淮令牌,只要他不去后宫,进出王宫还是没什么阻碍的,但秦非淮懒得编理由解释他为什么要在范遥不在时进宫。
影子早就探好了文怀梁的居所附近,文怀梁有是一个人居住,平素也不会有什么人去找他。
文怀梁在吃酒,见秦非淮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你买通守卫进来的?”
“影子带的。”秦非淮也没隐瞒。
文怀梁身上的酒气已经很重了,但丝毫不见醉态,也没什么借酒消愁的迹象,笑道,“岂不狼狈,江海居的守卫,一个月十两银子就能买通,想必你也不差那几十两银子。”
秦非淮没说什么,只是在文怀梁对面坐了下来。
文怀梁把手中的酒壶一推:“去年寒食酿的余杭,今年寒食前开,风味最好。”
秦非淮没拒绝,确实是好酒,入口绵密,回味无穷,道:“祭酒?”
“不是,王宫中不许私自祭奠,我怕死的很。”文怀梁道。
秦非淮看了一会儿他的手:“你的右手,要治吗?”
文怀梁抬了抬:“早废了,治不了。”
秦非淮道:“可以请最好的医者。
文怀梁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当年范太子废了它的时候,也请的最好的医者。”
“你恨他?”
“怎么会呢,小时候不懂事想习武,触了太子的霉头,自己作的罢了。”文怀梁道,“怎么,今个儿先生是需要我的血了?”
“不是现在。”
“我娘是梁人,听说梁国南边许多寨子,以血为神媒炼制蛊虫,先生不是要拿我做药引子吧。”文怀梁狭长的眸中似乎有了些醉意,开玩笑似的说。
秦非淮没否认。
文怀梁低眸笑了笑:“先生还真是无情,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文氏以自己为母蛊,给秦氏一族下了金蚕蛊的子蛊。”秦非淮道,“若不在文氏的男子中找一人做自己的母蛊,蛊虫发作时,以其血缓解,必遭子蛊的蚀骨钻心之痛。”秦非淮似乎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
文怀梁露出悲伤的神色:“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要我安慰安慰你吗。”
秦非淮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堪称是动人的,起码看起来毫无破绽,但秦非淮能感到那精致的面具下的虚伪与庆幸,压下那种厌恶的感觉:“不必了,你多同情同情自己就是了。”
文怀梁眼中的悲伤雾气一扫而空,笑了笑:“原来先生不喜欢我这样。”
秦非淮没回答。
文怀梁忽然转了话题:“前些日子听太子说,他送去了几位绝色佳人,被先生退回来了,太子还朝我抱怨了许久,可是佳人不和先生的心意?”
“没用,又不能转送,留着也是浪费。”秦非淮道。
“既然佳人不合心意,先生也不如说说自己的喜好,也好让太子再挑新的送过去。”
文怀梁站起身,走到秦非淮身侧,轻轻把右手搭在秦非淮的肩上,几乎没什么力气,只要秦非淮想,随时都可以甩开。
“没用,只是不碰女人罢了。”秦非淮放松了些。
文怀梁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在等着他的下文。
秦非淮拉下搭在他肩上的手,文怀梁的右手纤细而苍白,带着春天未消的寒意,可以看见苍白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秦非淮摩挲着其中一条:“子蛊代代相传,只要秦氏还有后代,就永远要受它的控制,岂不糟心。”
倘使是旁人,听到秦非淮这话想必要骂一句“不遵孝道,断子绝孙”,但文怀梁却是笑盈盈道:“那你没碰过女子?”
秦非淮没说话。
“男子呢?”文怀梁似乎笑的更自在。
秦非淮依旧没说话,放开文怀梁的手,既然今天看起来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不用在此多留。
然后,秦非淮怎么也没想到,文怀梁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肩,阻止他站起来,随后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你……”秦非淮伸手想拦,被文怀梁轻轻一挡:“你不必做什么,我来就好。”
文怀梁几乎没用力气,见他没推开,轻轻地笑了笑,“我手不太方便,介意我用别的吗?”
秦非淮没反应,良久,文怀梁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放到自己的头顶。
文怀梁一笑,咬开面前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