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番外一 泊秦淮(1)
泊秦淮(1)
(一)
秦非淮不记得是哪一年第一次见到文怀梁的了。
时间久了,总会忘的,毕竟他不是神。
(二)
时间确实是不记得了,但第一次见面却总归是忘不了。
那时他一手经营了隆昌广终于有了些起色,而那边因为父亲死后散的七七八八的疏影旧部,也逐渐完全脱离曾经雍国王室的控制。总之,是个难得顺畅的日子。
唯一让他渐渐不安的,大概就是金蚕蛊了,根据他这些年找到的关于金蚕蛊的记载,下一次发作的时间只怕不远了,而且只会越来越频繁。
秦非淮不觉得自己会被一只小小的蛊虫打败,但他不喜欢自虐,但凡有方法避免那种蚀骨的疼痛,他何必自找苦吃。
但那次进冀国王宫,还真是去同冀太子范遥谈生意的。
当时会面的地点不是太子的东宫,而是宫内的学宫,借着“有仁心富商出资修缮学宫”之名被太子召见。
说到底想再要他一笔钱财罢了。
晚秋时节的晌午,日色溶金,天高云淡,黄菊争发,内侍带着他到了一处水榭等候,又有宫人上了点心桂酒,宫内的黄菊品种到底是好的,秦非淮想着回去时向太子讨一株。
“早闻无榷之名,今日得见,若游之幸啊。”范遥也没让他等太久,独身前来,笑意和煦。
“太子谬赞,草民能入宫,是殿下给的福气,无功无禄,草民惶恐。” 秦非淮说着惶恐,却半分不想透出恭敬的样子,只是不咸不淡的把范遥的示好挡了回去。
范遥像是没听懂的样子,依然笑的和煦:“无榷崇慕文风,散财行善,而引众多奇人异士趋附,本宫请无榷入宫,也是为天下商贾正名啊。”
到底是为了疏影,秦非淮不想和范遥再牵扯了,他有心挂个王商的名字,但不怎么想和朝政牵扯,要牵扯,也不是冀国:“太子明理大度……”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的侍从刻意提高的声音:“文公子,殿下正在水榭中议事。”
范遥原本“和煦而紧绷”是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无碍,请进来吧。”
秦非淮不经意地挑挑眉,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异常。
文怀梁由着侍女挑开水榭的纱帘,走进来,扫了一圈水榭,看到秦非淮,冲他笑了笑,随后自顾自地走到范遥身边,旁若无人地坐下,离范遥是那种不是亲密又不会太过无理的距离,自顾自地斟酒喝。
“怀梁是咸阳人,听闻无榷同咸阳颇有渊源?”范遥毫不避讳地把手搭在文怀梁的腰上。
其实这种事儿吧,秦非淮这些年商行天下,见的多了,倒没什么感觉,只不过大概明白范遥的目的后,觉得有些可笑罢了:“市井流言不可胜数,殿下切不可把自己与庸人自比。”
范遥没说什么,却显然是不信的,文怀梁依然自顾自地喝着桂花酿,似乎注意到秦非淮在看他,抬起头一笑。
秦非淮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在一个男人身上感觉到那种叫“媚”的气质,倒不是反感,只是说不出的难受。
(三)
秦非淮抱着范遥送到一株黄菊从王宫一出去,坐上马车,吩咐乔叔去查查在邯郸的雍国质子。
其实挺容易的,大可不必触动疏影的人,秦非淮终于接受自己不熟悉这个人的原因完全是他就是雍王送来自生自灭的。
“若先生想找母蛊,这位文公子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秋娘在案侧不轻不重地磨墨。
秦非淮眼睛没离开书卷:“何以见得。”
“离开咸阳时间长,不该有的心思少些,听闻这位文公子与当今雍王不同,性子温软。”秋娘有些揶揄地笑笑,“而且,相貌精致,赏心悦目。”
秦非淮一闪而过那种文怀梁令他不舒服的笑:“性子温软未必,相貌精致倒是真的。”
“早有传闻,这位文公子男生女相,颇受范家太子喜欢。”
“刚刚还是相貌精致,怎么现在就成了男生女相了。”秦非淮笑笑,细细想了一下,“希望他别像咸阳城里的那位那么难缠。”
(四)
冀国王宫的质子居住处叫“江海居”,取迎接江海之客。
秦非淮坐在屋顶,麻木地想着,不知道多少江海之客死在这里了。
待范遥毫不避讳地离开后,后面疏影的影子传来一声:“干净了。”
“哦,那送我下去吧。”
文怀梁的住处不算大,但绝对比普通的质子好很多了,外间的侍女昏睡在一侧。秦非淮懒得刻意放轻脚步,听见他用沙哑地声音道:“拿口茶给我。”
秦非淮没回答。
帐中的身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撩开床帐,见是秦非淮,先是错愕了一下,将一旁范遥留下的外衫搭在身上,遮住一身斑驳的痕迹,随后用左手强撑着起身,依然是那副完美的看不出破绽的微笑:“看来先生的疏影是真的了。”
秦非淮不语,多年经商的经验告诉他,沉默往往更有价值。
“听说你是个商人,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秦非淮一时觉得有点好笑:“你现在披着范遥的外衫,和我谈交易?”
文怀梁似乎没觉得有丝毫不妥:“要我脱吗?”
文怀梁也没在意秦非淮接着说什么:“我娘不过是当今雍国珍贵妃的一个侍女,你也不至于用我来对范遥做些什么,你既然来找我,想必我还有些其他的价值了。”
秦非淮眯了眯眼睛。
“放心,我不会用我这点价值威胁你什么的。”文怀梁笑的像只狡猾的狐狸,“反正一定不是非我不可。”
秦非淮不想和他纠缠了,他算不上讨厌这个人,只觉得一种说不上是厌恶但也绝对不是多舒服的感觉,催促着他快点结束这次谈话:“我需要你们文氏一族的血,字面意思,条件随你。”
文怀梁伸出右手,向上指了指:“我要那个位置。”
秦非淮低头:“那你的筹码不够。”
文怀梁笑了笑:“我只是要那个位置罢了,又没说要那份权。”
秦非淮还是到底是吃惊了一下的,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看着文怀梁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最终也没看出什么来:“成交。”
文怀梁似乎放松了一点,笑意也淡去了些,撑着的左臂似乎也没了什么力气,靠在床榻的一旁,有些疲惫的样子,秦非淮难得有心把一旁的玉枕帮他拉了一下。
然后文怀梁又露出那种完美的微笑。
秦非淮不怎么喜欢那种模糊的不舒服感,或者说,他不喜欢这种奇怪的感觉甚至隐隐影响了他的判断。
于是他给那种感觉下了定义。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