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惊涛(七)
惊涛(七)
秦非淮给出的帛书并非其他,正是邯郸的消息。
范昀先是邀请卫伯来邯郸参加冀王的生辰之宴,随后派人软禁了卫伯,而后出兵收回了相州等在前几年被范煜割给文徵的几处城池,而后封锁消息,城中只许进不许出,连信鸽都要射下来,才导致到如今,秦非淮才收到消息。
“比起荆国,我猜殿下对冀国更感兴趣。”秦非淮道,“王上不知道殿下在荆国受了什么样的罪,殿下自己总该知道。”
其实如果真的论重要性,相州几个地方和卫伯,在如今的形势下只怕比荆国重要。但是若真的说如今朝野上下,会一致同意放弃攻打荆国的计划,转向侵吞了雍国土地的冀国,倒也不太确定。
很简单,因为被侵吞的之处土地,名义上属于卫伯,而卫国那仿佛雍国的飞地一块的地方,却是几乎完全是秦非淮的势力。
“救一块属于秦非淮的势力”和“打下一块全新的疆土让朝中的众人分割”似乎就不那么难以抉择了。
所以秦非淮才会借由自己和范昀有仇的缘故,选中他来帮忙。
纪子灵严厉道:“宁侯何必再提此事,纵然范昀为人卑鄙,我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复仇,岂不也同他没有两样。”
秦非淮笑了笑:“自然,殿下想必都替冀王编排好了理由,没什么记恨的了。”秦非淮用某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他,“可惜你连害你的人都不原谅的来,却原谅不了复仇的自己。”
纪子灵强忍着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和态度。
“那孩子确实被我放回到范昀身边了。”秦非淮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也不能算没联系,如今那孩子也算是疏影的一员,随时等着我的命令、啊,不,如今是殿下的命令,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用一点点的药,亲自送范昀上路。”
纪子灵觉得浑身冰凉:“宁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觉得一个孩子做这种事情能成功不成?”
“成不成都无所谓,范昀是什么人,殿下比我清楚,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抱了这个心思,他当如何?”秦非淮道,“成了自然好,不成叫范昀亲手处置自己呕尽心血想保住的女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纪子灵后悔了。
什么除开立场秦非淮的许多观点和态度同他没什么两样。
他就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利用小孩子的赤裸裸的渣滓!
以子害父,就算她保下性命功成身退,来日懂事了又要怎么看自己?
“你究竟想要什么,大可直说,不必来威胁我。”
“威胁?若是明昶,哪怕是云安与你异位而处,都不会觉得这是威胁。”秦非淮摸了摸下巴,“说不定都会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非要我拂袖而去,宁侯才算满意吗?”纪子灵道,“若只是想保住你的卫国和相州,我答应你,若你想要整个冀国”
“殿下多虑了,只要那边大军开拔,即使王上不追究我以自己的私利,挟持着殿下和雍国的事情,我也必然自己请罪。”秦非淮道。
这下子轮到纪子灵没话说了。
“我要的只是卫国,至于这丞相之位,宁侯之封,与我而言不过轻如鸿毛。”
纪子灵沉默了半晌:“成交。”
此时窗外落日溶金,落霞流动,层层叠叠,如同隆昌广的柜台,彩锦从地平线摞到天际,言语不足形容。
纪子灵与其说感觉到宁静,不如只觉得空空荡荡的,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是某一个躯壳。倒是风吹过竹林,留下沙沙的响声,纪子灵仿佛觉得那声音有了某种重量和形状,落在自己空落落的身体里,成了某种似乎是生命又不是生命的东西。支撑起自己回到西苑。
当年乐浪公主的事情,事到如今纪子灵也谈不上后悔。
当时他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他犹豫。
但不代表他不厌恶,时至今日,连对范昀的厌恶都淡了许多,但依然没法不厌恶那个时候的自己。
纪子灵躺在梅树下,这个季节梅花已经落了,但纪子灵依然觉得在此处才能稍微感觉到一点舒适和放松。
才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文徵蹑手蹑脚地想做什么,见他醒了连忙停下:“怎么睡这儿了?”
纪子灵略微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了一下手上没有墨迹,文徵张牙舞爪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这事有其一就有其二,容不得我不妨。”纪子灵道。
“就是想给你盖个毯子罢了。”文徵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旁的树公公手里抱了个笼子,里面一只看起来就很名贵的白猫在里面轻轻的打着呼噜。
“知道你喜欢怎么了?!”文徵刚想炫耀一番,就看着纪子灵嘴角抽搐了两下,捂着胃部身体一软,扶着梅树干呕起来。
在看见那只猫的一瞬间,所有不好的记忆和血肉模糊的场景骤然回到眼前,口中似乎又能尝到那血的腥气,胃部一阵痉挛,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也亏得他没吃什么东西,吐不出东西,就在秦非淮处吃了几根肉串,只觉得满口都是酸气,文徵有点不知所措地替他顺着背:“这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嗯,可能吧。”纪子灵强撑着说了一句,“我如今不喜欢猫了,你拿走。”
“啊。”文徵颇为可惜,“我还问公西妤要了好久,要不是她最近有喜,怕这些小东西冲撞了她,估计也不会松手。”
“来日你再还回去就是了。”纪子灵叫竹青拿了茶水漱口,“我如今见都不愿意见。”
文徵道:“那倒也好,我们一样了。”
纪子灵想笑笑,却发现自己连笑都挤不出来了,只能摇摇头:“回屋子里去,我有些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