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崔嵬（九）
崔嵬（九）
纪子灵听罢却难得露出厌恶的神色，文徵本已经有了预料，比如纪子灵对于他的做法一百八十个不赞同，甚至多半还要阻止，文徵仔细想了想，大约除了真的出手救太后，纪子灵也会同他讲道理。
但纪子灵这个厌恶的表情就颇令人玩味了。
“此事处理起来很麻烦。”纪子灵道，“但事已至此，我且努力挽回一下吧。”
“我以为”
“用别人的牺牲成全自己的伟大爱情，与我看来只是孤芳自赏罢了。”纪子灵淡淡道，“倘使所谓的牺牲还涉及到旁人的性命，那就可以称得上下作了。”
“怎么感觉你不只是说太后啊。”文徵有些疲惫地坐在主座上，却因为压到了伤口“嘶——”了一声，好歹是没有裂开。
纪子灵没回话，文徵专心低头处理伤口等文徵再问什么，却发现空无一人：“人呢？”
侍女道：“纪殿下刚刚就离开了。”
文徵顿时觉得伤口更疼了。
下午，文徽就跑来西苑，纪子灵正午休，听得外面隐约有人喊道：“纪大哥——”
纪子灵很无奈，这几日因着太后的事情费尽心思，晚上闭眼都是御史台快喷到身上的口水，甚至有人就差说是他故意鼓动王上弑母，欲意何为了。
下午终于熬不住，回来休息了一会儿，不想文徽来了，他才刚从南诏回来，自己自然没有不去迎接的道理。于是叫竹青去前面先应付一下，自己换件衣裳就来。
“纪大哥！”文徽这大半年在南疆，显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纪子灵连忙叫竹青拿些点心与各色果子来。
文徽这一声纪大哥喊的戚艾委屈，纪子灵眉头一动：“怎么了？”
“我多半是惹祸了？”
“不至于，仲成这不才回来一天。”纪子灵道。
“昨日接风宴，他们都说大哥对早就有准备，是因着我扑上去，他才为了护着我挨了一刀。”文徽低头轻轻地抽了抽鼻子，道，“我原以为，母妃是因着不愿意让我舍命救大哥，所以才要斥责我的，后来听宫人们说，原来倒是我害了大哥。”
纪子灵从昨儿就开始奇怪，以文徵当年就能在宫宴上用一条天蚕丝拦下刺客的功夫，怎么昨天有准备，身边又有武器，反倒受了伤呢？
文徽这么说倒也不是没道理，很可能是当时文徵惊慌之下想扑上去挡刀，结果反倒起了反作用，文徵不得不挨了一刀，才没让这傻孩子被捅死，但纪子灵自然不会这么告诉他。
“哪里的宫人乱嚼舌头？”纪子灵道，“我同王上聊起来，说是不小心受的伤，刺客狡猾又专门往有伤的地方刺，才中了刀，若真是如你所说，王上总不会一句话也不透露，你是相信王上，还是相信那些宫人？”
“自然是信大哥。”文徽抬眸，颇为难以置信道，“我真没有”
“多心了，真没有。”纪子灵道。
“还有还有。”文徽急急忙忙地说，“虽然以此事相求实在过分，但纪大哥可否去劝劝大哥，无论如何饶过太后娘娘一命，且先不说她做了什么，到底他是大哥的亲娘，大哥这么做必然被天下人唾骂”
“仲成。”纪子灵放开他，转身坐在书案前，“太后做了什么，若如你所说办‘先不说’，那雍国也就没有王法可言了，且王上这是没有大碍，若是他没有准备，真的死于刺客之手，到时候太后可会顾及王上是他的亲儿子？”
文徽沉默了半晌：“可是，我觉得他们都不是坏人，太后娘娘也是，郑旭也是。”
“那难道王上乖乖被长安侯他们刺杀成功，才是对的？”纪子灵道，“怎么王上杀人便错了，太后娘娘杀人就该被谅解？”
“我没有这个意思。”文徽道，“只是觉得大哥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和母后会很难受的。”
“这话以后仲成再别说了。”纪子灵的语气严肃起来，“王上的亲兄弟刚从南诏回来，刚得了加封和赏赐，他们算是什么兄弟。”
“我知道了。”
“仲成，这话也别在王上面前说。”纪子灵道，“拿他和太后娘娘比，太不公了些，我还是明白什么叫迫不得已，什么叫不择手段。”
“如果有一天我或者母妃犯错了，大哥也会杀了我们吗？”
纪子灵无奈，这才是他最担心文徽问的。
“事实上，王上并没有下达处死太后娘娘的命令，只是软禁宫中。”纪子灵道，“触柱是她自己的选择，太后犯下的也并不是什么小错，是谋逆，就算没有成功的谋逆，在寻常也是要诛九族的重罪，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犯错，王上不是好虐滥杀之辈。”
文徽似乎有些焦躁，却不知道到底是想说什么，纪子灵也没再说话，见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认命般地坐下了。
竹青刚拿着点心走进来，似乎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二位殿下，御膳房新送的定胜糕呢。”
“给定侯送去，他在南诏想必已是许久吃不到这些东西了。”纪子灵道。
文徽还没来得及回话，却听门外文徵的声音传来：“躲着寡人吃什么好东西呢？”
“定胜糕罢了，哪里躲着你了。”纪子灵道，“仲成且把点心护好了，别叫王上抢了去。”
文徵看向纪子灵轻轻挑了挑眉，纪子灵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文徵舒了一口气：“谁用得着抢，来，阿徽给大哥一个尝尝。”
文徽那纠缠起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不成，战场苦寒，我好久没碰过了，大哥想要自己叫御膳房做去。”
“你去的南诏，连雪都不见，哪里就苦寒了。”文徵道，“刚在我那儿听人说你就把那儿的两盘点心都吃了，来这儿又吃，当心有向阳平侯发展的趋势。”
这比喻大概是真的吓到他了，文徽想了想自己祖父的样子，就是亲近的人有时都会吓一跳，遂放下手里的定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