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暗礁(六)
明昶犹豫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纪子灵知道明昶总是畏首畏尾,遂替他开口道:“就是朝臣知道,也乐意装作不知道。”
文徵略一皱眉:“此话怎讲?”
“范煜在朝中推行那些有的没的的改革,动了很多人的利益。”纪子灵道,“且很多人对于范煜在雍冀之战中妥协的行为很不满意,何况又有曾经先王册封的义士,以死明志血溅当场,不想让范煜和谈。他都要忤逆朝野之中的意思。”
明昶连忙接话道:“其实按理来说,宁侯私下里答应了冀国别的事情,就算总体上对冀国多少有些损害,但绝对没到冀国民间谣传的‘卖国求安,奇耻大辱’的地步。”
“宁侯答应了冀国什么?”文徵严肃起来。
“在冀国和雍国争斗起来前,夏国的那位女侯爷就不知道在东边给冀国添了多少堵了,侯爷答应了一年之内,解决夏国的问题,定远侯本人即使不死也必然被流放。”明昶道,“定远侯是老冀王暴毙,武重庭被冤杀的罪魁祸首,范煜将两块冀国监视之下的地方划给雍国,而换来夏国内部动荡,自己的父亲和朝中众臣的仇都得报,只是后两件事不便叫民众知道罢了。”
纪子灵明白所谓的除掉定远侯,多半和之前宁侯派人在夏王的宫中安插的那位令妃娘娘有关,而定远侯身边有没有别的宁王的人,就不知道了,但纪子灵更好奇另一件事。
“冀王怎么相信宁侯的话的,既然是谈判,冀国割地是立刻的事情,范煜就不怕宁侯出尔反尔?”
明昶道:“所以侯爷谈判的时候把郭川的头带过去了。”
纪子灵皱眉。当年长风说找到郭川的消息了,他明白多少肯定借了宁侯手里的力量,如今看来可能不是长风找到郭川的消息,而是郭川一直在宁侯手里,只等着在合适的时候,借他项上头颅一用。
“就因为这个?”文徵实在不能理解,“难道冀王做什么事情,还需的和臣民解释一番不成?”
“冀国是冀国人的冀国,不是他范煜的冀国。”纪子灵轻声说,“昔日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人心向背,往往关系着君王的位子坐的多久。”
明昶不动声色,将头低的更低。
况且看着范昀把子淫父妾的事情栽到他兄长头上的德行,其他有的没的指不定编排了多少,将范煜搞得朝野上下人心,人心皆失。
纪子灵不得不感慨,他玩弄人心素来有一手的,只是手段到底太肤浅,也就是他那个对自己家里人丝毫不怀疑,呆头呆脑的兄长,才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在唐国的时候,自己还小,加之父王不愿意他同朝臣亲近,偶尔见过几位唐国的官员,对太子殿下自然是温和有礼,就算父王再怎么这里不满那里不满,自己是唯一的王子也是赤裸裸的事实,就连素来在北地和柔然间有凶名的涿阳侯乐康胥,纪子灵的印象里也都是一个爽朗且健壮的长辈,反倒是后宫里那些女人之间明里暗里的争斗更叫他心烦。
而见了宁侯和林丞相,纪子灵才大体也对真正精明的上位者有了些模糊的感觉,并不会动辄发怒,来压迫、恐吓自己手下的人,在平日里反而显得无比的温和体贴,似乎有人侮辱了他们,他们也很少会大发雷霆。
而一旦触及他们的底线,却往往有某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无论是前者的忍耐,还是后者的魄力。纪子灵觉得范昀都远远没有,故而只能用那些更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能达到自己龌龊的目的。
“伯羽。”明昶忽然出声打断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摇了摇,纪子灵才意识到自己想到范昀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神色变得越来越冰冷,再这样下去,文徵只怕都会看出异常来,也亏得明昶及时提醒。
明昶道:“说是朝臣都装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也只是因为范煜的名声和行为到底太坏,不代表他们就能接受范昀,而且范昀如今自称‘代王’,表示自己并没有僭越之心,只是想要暂代冀王之位,等小太子成年了,就将王位还给他。”
纪子灵本想嘲讽几句,又怕自己再失控,遂咽了回去,倒是文徵道:“他倒是在意自己的名声。”
“可见范昀的位子未必是稳得,他说到底是被那些被范煜打压的狠了的世家抬了上去,可是若范昀不能给他们足够的利益,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又把范昀拉下来,扶持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上王位呢?”明昶道。
纪子灵顺着明昶的话说:“范煜的先例表明,世家不可轻动,动的太狠,很可能逼得他们破釜沉舟,而范昀表明,也绝对不可纵容,不然也很可能玩火自焚。”
文徵放下手里的折子,眯了眯眼睛:“伯羽的意思是?”
“分而化之,伺其内乱也。”
文徵看着手里迟尚书请王上许婚的折子,其中言辞恳切地为自己家的小儿子求娶方家嫡女,若有所思。
方家是军中除了阳平侯之外的老勋贵了,原本吴家落寞的时候,还是方家的老侯爷提拔了一手当时在军中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吴皓,才有了如今掌握军中大权的阳平侯,和在后宫中依然颇有威望的吴妃娘娘,和常常代为监国的定侯。
而迟尚书年纪也到了,马上到了要退下来的时候,同他一样年纪的老人,不是走了就是已经乞骸骨颐养天年去了,但迟家势力尚在,当年勋贵之首的田丞相被诛三族,是迟尚书领着一众世家贵族,从明王的天威下寻了条出路,威望自然不是旁人可比。
文武勾结向来是君王大忌,文徵本来想着立刻拒绝,但如今看来这折子很有可能是因为文徵近两日亲近原来依附着楚太后的明王旧臣,让这些世家贵族敢到恐慌,若是否掉,说不定只会叫他们内里更团结。
“且容我想想罢。”文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