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暗礁(七)
暗礁(七)
明昶与纪子灵走出蕲年宫,明昶无奈道:“既然实在是气不过,伯羽何必非要隐瞒着王上,王上知道了范昀的真面目,难道不是为伯羽复仇,反倒是纵容了范昀不成?”
“就是怕他冲动,所以才不肯说。”
明昶摇摇头:“若伯羽肯听我说一句话,那再好不过。”
“什么话?”
“范昀背叛王上,欺瞒王上,王上最多是愤怒,若是亲近之人万事瞒着,王上只怕会更失望。”明昶道,“王上自打回咸阳,已经够失望了。”
“此事我再想想。”
明昶犹豫了半晌,难得说了下一句:“朝廷政务,王上自然有自己的权衡,我等劝了便劝了,王上说到底是王上,总不可能事事都要采纳。”
明昶这话其实触到了纪子灵心里某个不愿意提及的地方,文徵当年不肯听劝的一意孤行,间接地导致了范昀在文徵走后立刻下手。以至于至今,每当文徵不肯听旁人的劝说或是建议,总会勾起他某些不好的回忆来。
明昶这话虽然说得并委婉,但并不好听,他在赤裸裸地告诉纪子灵,那位不是当年邯郸城里的文徵,而是天下人的王上。
纪子灵纵然心里隔了一下,却知道明昶说的才是对的,笑了笑:“多谢。”
明昶愣了一下:“不必,是我该多谢。”
纪子灵了然,不再说破。
其实此事倒也真的只是纪子灵的举手之劳。
且说前几天,因着楚太后去世,中秋宫宴没开,诸多宴游都被停了,本来咸阳城的秋天,正是天高气爽,层林尽染的时候,纵然楚太后去世,不能在宴席上有歌舞之戏,但私下里也总有人忍不住,在郊外的院子里做些曲水流觞的雅兴,只召集几个亲近的朋友,也算解了不能宴游的苦闷。
尤其是对于这些世家子弟来说,楚太后去世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一生执着于打压世家的楚太后倒了,巴不得拍手称快,只不过面子上做一做,私下里早就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宴席,这日也终于忍不住叫云安带着几位朋友来玩玩,只说是流觞曲水,畅叙抒情。
他们摸不太准纪子灵的意思,只好托云安来邀请,纪子灵知道不去不好,毕竟上次露面是和文徽一起,若是直接反驳了,倒容易叫文徽难做人,而且打的是流觞曲水的名头,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直接驳回去的,但直接去了怕又被人觉得,自己同世家党走的太近,到时候叫人误以为自己背后的文徵也如此想。
云安想了想,道:“这也好办,你且叫着明昶,他明面上毕竟是宁侯的人,也叫着郑旭,他背后是太后娘娘和长安侯,这样一来谁也不能说这是世家党的聚会了不是。”
纪子灵深以为然,叫上了明昶和郑旭前去赴约。
那一群公子少爷们都是奢侈惯了的,纵然明面上要做个俭朴,也只是个样子,纪子灵将流觞的酒杯稍作把玩,表面上显得低调,却赫然是汝窑的珍品,不禁啧啧感叹。
既然似乎流觞曲水,自然是要作诗的,前几圈自然还是要装个样子,做个感怀楚太后的悼词什么的,后面就随意了,作诗这种事情,纪子灵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其余人等附庸风雅的事情做的多了,总能随口吟上一两句,就连郑旭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虽然诗做的不怎么样,好歹也对上了题目和要求,博得了两声稀稀拉拉的喝彩。
几圈下来,纪子灵却察觉到坐在旁边的明昶只是低头坐着喝茶,几次酒杯要停在他前面,都不动声色地推开。开始只以为他不愿意参加这种活动,随即又意识到,只怕不是不愿意,明昶相对他们来说是在民间长大,宁侯手下也是一天到晚走南闯北,民间走了个遍,却未必来过这些公子少爷们的地方,且以他谨慎地性格,怕是会说错话遭人嗤笑,只想着糊弄过去就算了。
自己当时把人叫来只是为了不招人怀疑,倒没想过这一码事,故这一轮那边题目刚出,纪子灵叫了一旁的侍女将一张字条交给明昶。
字条里只写了一首平平常常的,另附一句话,道明多轮不作诗,恐怕会引起注意,若是到时候有人喝了几盅酒起哄,反倒让人下不来台。
明昶收到后往这边看了一眼,点点头,并没有多做表示,随后两轮明昶都作了诗,一个自然是纪子灵写的,另一个却不是,纪子灵向上边看去,云安无奈地摊摊手。
明昶虽然没什么表示,纪子灵却明显感觉到这几日明昶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那种谨慎又疏离的感觉不那么明显了。平日里办公时,一般都是文徵问一句,他才肯答一句,更多的时候都是低头装哑巴,私下里相处也都是捡着好听的说。今日却在他差点失态的时候出言提醒,比起范昀登位的事情,纪子灵倒对今日的明昶更惊奇些。
文徵并没有直接答应两家联姻的事情,且说二日朝会结束后,私下里留了方侯爷,拿出迟尚书的折子,问方侯爷可有什么意见?
“此事自然是王上做主,小女虽然和迟公子自小就有娃娃亲,但王上金口玉言,若不许自然做不得数。”
文徵略显失望:“自小定了娃娃亲,二人情谊如何?”
方侯爷模棱两可地说:“小辈的事情,臣自然不知,想来自小长大,也是有情谊在的。”
文徵点点头:“是了,前些日子吴太妃还提起过,说方家有女,在咸阳城都有贤德聪慧的名声。”语罢留了些惋惜,“更是有后妃之德的女子,迟家幼子确实堪配。”
方侯爷当时愣在原地。
后妃之德?!
王上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