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明月（四）
明月（四）
纪子灵怎么也没想到宁侯带他来了市中，咸阳不比邯郸，坊市混在一起，当垆卖酒，自家门口撑个摊子，都没人管，咸阳却有专门买卖的市，每日要开市闭市。
纪子灵这一身衣裳来这儿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些，来往的人很多，却恨不得躲着纪子灵走才好，生怕碰坏了那一看就很贵的衣裳，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对此纪子灵也很无奈：“侯爷这是做什么？”
“带你来看看咸阳的东西究竟要多少钱。”秦非淮非常自然走到卖米粮处，询问米价。
纪子灵大约明白是上次对账的事情，才会让秦非淮对他们不知道正常的价格以至于被下面的人险些糊弄过去很不满，但秦非淮亲自领他来问价格，纪子灵还是很诚惶诚恐的，毕竟从立场上看纪子灵怎么也不算是宁侯府上的人，甚至算是宁侯在朝廷上的对手——如果宁侯觉得他够资格的话。
“听到了？”秦非淮忽然开口，将纪子灵飞到天外去的神魂拉了回来，纪子灵连忙道，“听到了，一斗米要十两”纪子灵自己也意识到似乎不太对，连忙改口，“十五钱。”
说完觉得后一个价格似乎也有点离谱：“十五钱，这么低的吗？”
秦非淮笑了一声：“这话你且小点声，若是被人听见了多半要骂人的。”说罢继续往前走。
纪子灵连忙跟上。
“前几年柔然战事刚结束，同冀国又没起纷争的时候，颇至丰稔，米斗不过十钱。”秦非淮道：“唐廷火烧蓟京，流亡范阳，民失作业，米石五千钱，到这次雍冀之战倒好些，范围并没有多大，上党附近最高时不过米石千钱。”秦非淮补充道，“平日里还好，若是赶上饥馑或是战乱，屯米屯粮抱着大赚一笔的心思的人比比皆是，朝中批下去赈灾的粮食，究竟有没有被层层盘扣，究竟扣了多少，若是熟悉价格，倒也不难推断。”
咸阳的市集并不多大，不多时就走到了尽头，侯府的车马正在尽头等着，秦非淮道：“上来吧。”
“至于唐国，米价普遍要高于咸阳，若你有兴致可以打听打听，不过唐国来往的商人也不多。”秦非淮道，“至于许多更细碎的东西，官银的收的火耗，给王室的贡品的折损，各地粮食收上来运输中的损失，虽然各部官员都多少贪一些这些钱，但具体应该在多少浮动，多少之内闭一只眼过去了，多少需要稍加警告。”
纪子灵虽然听得认真，到这儿还忍不住说：“此事倒不归我来管。”
秦非淮拈了一粒葡萄：“某日你回了蓟京，也只眼睛一抹，任下面的人随便编排。”
秦非淮亲自来教导他，若是为了雍国还说得过去，这话说出来却明显是是为了唐国了，纪子灵难免怕秦非淮这话是为了试探他，只道：“没影的事情，侯爷有心了。”
秦非淮闭上眼睛，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状态，知道他听进去了，就没再说什么。
年关，作为膳房大总管，每年的新春宫宴都是何必定的一场硬战。
宫宴的几道有特殊寓意的菜是不会变的，其余的，就看贵人们的喜好了。
当然，这个贵人包括谁，还是要斟酌一下的。
除了王室宗亲外，何必定把食单给了新来却很受王上宠信的纪公子一份，宁侯一份，新贵的云大司空一份，还有最近新进了内朝的明大人一份，至于王氏宗亲，世家贵族，这些都已经有了历年的定例，不必再问了。
没想到最先传回来的，是王上的，往年王上不管这些事情的，何必定怀着激动的心情阅览王上的亲笔。
“加灸羊肉一品，羊肉以唐国或柔然为嘉，多加辣子，配清茶。”
大王果真不同凡响，点了一道颇为常见和简单的菜，灸羊肉在百姓中也很是流行，特别是雍国冬天寒冷之时，想必想表达与民同乐，共度严冬的意思。
第二份传回来的，居然是纪殿下的。
可以加三丝敲鱼一品，以越地鲩鱼为上品，然后附了两张纸，文绉绉地详细写了三丝敲鱼的做法和烹饪时的注意事项，还要求在酒品中加丛台。
亏他还以为纪殿下是个随和的人，要求也忒多。
第三份让他有点惊讶的，是定侯递来的，本来定侯已经有了定例，不必再问，但今年定侯却主动送了要求来:有一道干炸响铃，王兄很喜欢。
这不难为他吗？那点心是什么东西，根本不是膳房做的，想必是哪个国家进贡的或者外面的商人献的，这要怎么找？
王后照旧是荆地的鱼虾，宁侯也容易，只要有余杭酒就行，其余的宁侯的要求也很少，云大司空大人写的这是什么，城东门煎饼一卷……算了，云大人素来爱开玩笑，明大人则表示不必为他费心。
当然，不管多大困难，既然贵人们有要求，他们这些人就总要去满足的。
但……也总有满足不了的时候。
比如今年，唐国那边雪灾严重，牛羊冻死了不少，灸羊肉可以做，但唐国的羊肉就弄不到了。三丝敲鱼，今年越国那边不太太平，鲩鱼自然是弄不到新鲜的了，只能从荆国多进点，连同王后的一起了，响铃也打听到是什么了，越国的一种点心，材料倒是容易，就是要请一个越地的厨子，越地不太太平，弄到厨子也很难……更重要的是，临近年关，因为柔然人今年雪灾，又南下抢劫，大王表示要一切从简，整个宫宴的预算减半。
那这就不能怪他了，宫宴的几道主菜是无论如何不能减的，要减，自然只能从这些人的要求里减，他向民部说明了一下，并且答应，大司空要求的煎饼一定满足，王上的灸羊肉一定尽力。
结果拿了他一卷煎饼做贿赂的大司空愉快的答应了，并且给了他一个建议，灸羊肉不要紧，但三丝敲鱼要做好。
行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归大司空肯定比他聪明。
总之，何必定听说，尽管那顿宫宴是雍国历来最简朴的宫宴，但绝对是王上的心情最好的一次，尤其是看见那道三丝敲鱼之后。
大司空果然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