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风波（一）
风波（一）
赶着到了六月，太液池的水芙蓉开了，只是天气热起来，白日里事务繁忙，日头又大也无人愿意赶着日头去赏花，文徵解了夜里的宫禁，叫人在太液池放艘小舟，舟中备些酒菜，拉着纪子灵去夜游。
好在湖上常有萤火，也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
前两年梁国刚灭，同雍国的交通尚且不算便利，甚至屡屡有地方有前梁旧人带头谋反，赋税都不一定收的上来，也惹的民部很是头痛。
好在这今天状况算是稳定了下来，原梁国地界的官员大致上都换成了自己人，自然要有所表态的，入夏叶榆一带进贡了荔枝来，只是荔枝易坏，运来一次所费甚大，自然也不多，说起来咸阳能吃到荔枝，还得多亏了宁侯，不然这来一次的钱够文徵肉疼的。
荔枝这东西纪子灵也是第一次吃，在史书上倒是听说过，倒是先前在邯郸时，范昀提过荔枝香。跟着尝了几个，知道自己和文徵的口味多有不同，难得有件东西他喜欢文徵也喜欢，至于究竟是因为珍贵才觉得好吃，还是因为好吃才稀罕，那是另一码事了。
文徵见纪子灵也难得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明显的喜爱，将贡来的荔枝除了送各宫娘娘处，剩下的都拿去西苑冰窖里藏着，某次纪子灵从外面回来，竹青好意从冰窖里拿了荔枝，纪子灵本想着冰过的果子不可多吃，只是贪嘴多吃了一两个，第二日又胃疼起来，接连好几日吃不进东西。文徵没好气地训斥了竹青一通。
故而泛舟的时候，虽然摆了荔枝，却显然已经不是冰的了，文徵将酒壶收过来：“胡鄂定特意嘱咐你如今不宜饮酒，还是喝你的茶去。”
纪子灵苦笑：“我哪里知道那两三颗果子那么严重。”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厉害。”文徵随口道，又夹了一筷子的滴酥水晶脍，佐着酒吃，甚有滋味。
纪子灵自然不能说，只怕是天牢的日子，怕是把胃饿坏了，至少也是留下了病灶，也只能回不知道。
也因着纪子灵这两日刚能吃下点东西，本来依着文徵的意思夏夜出来游湖，不必做什么热菜，只弄几个冷的下酒菜，再算上果子，也就够了，又顾虑纪子灵吃冷的又会胃疼，才叫御膳房添了几个热菜，这冷冷热热的摆在一起，竟然凑了一桌子。
纪子灵本意是不必再多做什么，他喝茶吃荔枝就是了，只是拗不过文徵，只是夜里他怕积食，也吃不了多少就是。只吃了几口，仰卧在小舟上，这两日晴空万里，正适合夜里看星星。人随着船在水上荡漾，仰看星斗漫天，竟觉得自己就是这水似的。觉得自己渺小有之，更多的确是惬意舒适。以致叫纪子灵想起许久前读过的一句小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文徵倒也一改往常，沉默地坐在小舟上喝酒吃菜，纪子灵缓缓闭上眼睛，只听见舟声水声，蝉鸣月冷。
纪子灵都准备体会一下“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了，不想被摇醒文徵道，“回去了。”
纪子灵见身上搭了衣服，顺手拉了一下，迷迷糊糊道：“我又不用上朝，你走吧。”
“跟上朝什么关系，起来。”文徵扯了他裹着的衣服，“晚上湖上凉，你睡一晚上明天胡鄂定不骂你——起来！”
饶是这样，纪子灵第二日一早还是头疼了好久，二日早索性多躺一会儿，隐约听得外面有什么动静，知道竹青不是没有眼色的人，想着多躺也好不到那儿去，支起身子问道：“外面什么人？”
竹青连忙挑了帘子进来：“王后宫里的宫女露儿，之前同奴婢与竹幽有些往来，前儿竹幽挨了打，想起这儿估计有治疗的伤药，来我们这儿要些。”
“王后脾气倒是大。”纪子灵由竹青伺候着起身，随口道。
“平时倒也不是，前儿荆国传来消息，说荆王前两日崩了，王后这两日哭的泪人儿似的，自然心情抑郁，露儿不慎跌了东西，才挨了一顿。”竹青道。
纪子灵关心的自然不是露儿怎么受的罚，而是另一件事：“荆王崩了？”
“是，这两日老太后和王后都为这事难过呢。”
纪子灵摸摸下巴，荆王是老太后的弟弟，如今过了花甲之年，也算是寿终正寝，没什么好意外的：“荆国的王位呢？传给谁了？”
“殿下说笑了，奴婢哪里知道这个，等王上来了，问问王上不是正好。”
纪子灵这才想起来文徵完全没和他提起过荆王走了的事情，梁国灭后，雍国的南边只剩下荆国，这也该算是一件大事了，怎么一点儿没向他提起。
竹青看着纪子灵渐渐皱起来的眉头，道：“殿下这两日身子不好，王上想来也不想让殿下思虑过重，这才没同殿下细说，殿下早早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
纪子灵低笑一声：“就你会说话。”
算着时候，纪子灵去了蕲年宫，文徵刚见完递了折子的朝臣，问道：“怎么来了，刚想着去西苑呢。”树公公连忙搬了椅子，放在王上的案几旁。
纪子灵只道：“这里凉快，荆王崩了？”
文徵道：“是，想着等你病好些告诉你，新一任的荆王是王后的亲兄，使者来求，说请王后回荆国一趟，好歹送送老荆王。”
纪子灵觉得头更疼了，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你不会直接答应了吧。”
“怎么可能，想着好歹问问你。”文徵道，“王后是想回去的。”
正常的嫔妃省亲，一般是家人给礼部递折子，然后礼部审阅后交给王上，王上批了后再下旨，让工部出人督造府邸，验收合格后定下时间，总之是很麻烦的事情，这么一来就要至少小半年，为的也是保嫔妃身后王室的面子。
当然，这是正常的，至于别国的嫔妃，一般没有省亲的道理，谁都明白别国的嫔妃算是半个质子，谁知道走了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虽然楚若的情况并不相同，宫中有老太后和文瑛，倒也不怕楚若一去不回，但是荆国说要让人走，丝毫没什么准备，楚若若是直接回去，说到底是她自己劳累跑来跑去，没有什么派头还得被人指指点点。
说到底文徵在意的只是这个礼数，对于王后要回去的事情，他是没什么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