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剑
旧剑
剑自然是好剑,纪子灵甚至能想起当年文徵刚拿到它的样子。只是到底也过了多年,剑柄已经有了些多年留下来的痕迹,剑身也不复当年的完美。孤光旧剑,总归让人难往圆满上想。
纪子灵试着舞了几下,终究是看出来的花架子,也没认真学过,遂直接收了。
看着满院子的人去楼空,纪子灵最多算是怀念,而如今看了这把旧剑,却忽然理解了很久前读了一句词: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而后战事并没有像纪子灵预料的速战速决,据宫里偶尔听来的消息,是文徵在前线受伤,被迫撤回咸阳养伤,而驻守在汤阴的雍兵停止进宫,扎营驻守。
此时兵部众臣极力上书,说应当趁现在立刻出兵,攻打在汤阴的雍军,一来这队雍军虽然是精锐,但是人数不多,阵前易帅,且粮草补给不够,此时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
但范煜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倒不是觉得冀国的军队打不过孤军深入的这一队雍兵,而是觉得既然他们依仗的濮阳根本没有多少粮草,而人数不多却是精锐,人道穷寇莫追,哀兵必胜,若是逼的太狠了,即使真的打下来了,想必也是损失惨重,不如围而不攻,等秋季甚至冬季一来,饥寒交迫,自然是不攻自破,也省得浪费兵力。
按理说这也是个好主意,但唯一让范煜没想到的是,明明西边去雍国的道路都被严密的封锁了,已经一个多月,汤阴的守军之中依然每天都能闻到饭菜的香气,仔细观察守军也都是面色红润,也不像的饥寒交迫的样子。
对此其实也不难猜,西面围住了,雍国送不了粮草,但邯郸被雍国的宁侯渗透的和个筛子似的,西边运不进来不会从邯郸运出去吗?其实从明昶出现在邯郸,纪子灵就大约猜到他不是随随便便来这儿看看隆昌广的生意的。
而此时范煜可等不及了,这到底是在自己家门口打仗,若战事拖下去,拖垮的只会是冀国,对于此事,众臣更是觉得是王上判断失误,觉得现在也算时机未晚,要王上立刻发动相州的守军,趁着还没入冬,也别弄什么围而不攻的法子了,若是再不打,就真的延误战机了。
对于上次没有听众臣的意见,耽误了战机,范煜还是有所检讨的,立刻应了众臣的请求,范煜要求相州的守军出击,相州太守连上三封奏折,力陈用兵之咎,范煜直接派了个督战官去相州,以示自己广纳谏言,雷厉风行。
这自然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对于范煜这种行为,纪子灵只能说,在该听的时候不听,不该听的时候听了。虽然军事方面纪子灵谈不上擅长,但从无数的战例和历史中也能看出一个道理,朝廷对于战争的大势固然要把握,但当朝廷对于某一场战争的控制已经到了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怎么打,具体怎样用兵,甚至派人督战催战的地步,这也没什么赢下来的可能了。
起码纪子灵翻了这么多本史书,没见过几个起了正面作用的督战官。
纪子灵只能感慨,上位者果然难做,即使面对的是上下一心,博学多才的臣子,终究该听还是该坚持自己的意思,到底是门学问。善谋重要,善断也一样重要。
在腊月初,相州城破,邯郸城南边再没什么重要的城池可以守,显然朝中也被多次的决策失误弄得近乎崩溃。范昀上书,请求王上同雍国议和。
朝中没有人反对。
而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宁侯早早的就到了上党、雍冀之战的西部前线,来亲自商谈议和事宜。
既然是冀国主动求和,自然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具体的内容纪子灵是不知道的,但是只听到了一条,说冀国答应将汤阴和安阳划给卫国。
如今谁都明白,卫国向雍国称臣,给了卫国就是给了雍国,安阳离相州快马不过一日,而汤阴又是相州之南重要的城池之一,这两个地方让了,再来一次相州根本守不住,同“心腹大患”有什么区别。
纪子灵都觉得这条件太离谱了些,更别说冀国的众臣了。奈何冀王被该不该听臣下的意见弄得彻底昏了头,索性谁也不肯听,准备迎接宁侯来邯郸洽谈具体的事宜。
有人觉得冀王是真的想给,有人也觉得冀王只是想谈谈回旋的余地,也有人觉得将谈判安排在邯郸,王上必然是想玩摔杯为号那一套,宁侯必然会被王上在邯郸暗杀了。
这些纪子灵就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了。
除夕那天,宁侯的车队进了邯郸,冀王亲自来迎接。
一个面目全非的哑巴老头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嘶哑地高声喊着不成调子的调子,不像人能喊出来的声音,反而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的哀嚎,高举着一块先王赐下的玉牌,撞死在了宁侯的车驾前。
宫中民间,都说那人正是多年以前,刺杀了雍明王、也就是文徵的祖父的那个名动天下的刺客邵峥,多年来隐姓埋名,他不忍心看这一代的冀王将大好河山拱手给了自己的死敌,驾前以死明志,求冀王回心转意。
纪子灵无论如何不愿意给这个过于悲壮的故事一个黑暗的结局,但他又清清楚楚的知道,邵峥只是一把锈死的剑,最后一次出鞘就是他断了的时候。
而背后是范昀翻云覆雨的手。
纪子灵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和文徵说起此事,开玩笑般的说:“好剑自然就是要用到他断了才成。”
那个为冀国付出了前半生的剑客,又为冀国像一个笑话般的放弃了自己的后半生。
在天下团圆的日子里,成了白雪中的一抹艳红。
而他做的事业,不过也就是阻挡了宁侯的车驾片刻,兴许还要被冀王责怪,邵峥还活着的事实被宁侯发现,又是一场风波。
而那一地的猩红,也会在一夜北风中消逝不见。
纪子灵似乎忽然就明白了他迷惑了很多年的问题,连着几代冀王,都不算是胸怀大志,经天纬地的君主,为什么冀国还能称霸于诸侯。
即使不是冀国人,纪子灵也没法不觉得心寒胆寒。纪子灵在问邵峥那个问题的同时,也由不得不问问他自己:
他爱他的国,他的国爱他吗?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