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四)
暗流(四)
辛丑年秋,雍国攻破大理,梁王带着身边的近臣和宠妃逃亡兰溪,临到沧江边,船只无多,大臣请梁王赐死贵妃娘娘,这位贵妃娘娘是一届白身,根本没什么母族作乱的事情,这时候赐死贵妃娘娘,未必没有泄愤的意思,或者纯粹与谁有私怨,此事不可考。
梁王当然拒绝,君臣不欢而散,夜半梁王梦见有神女入梦,惊醒后发现贵妃娘娘因知道保全无望,自己无所依靠,又不愿届时委身与雍人,遂投沧江自尽。
梁王痛哭:“贵妃尚知天意如此,我何逆为?”等第二日近臣来寻,梁王早已自尽,死前手中还握着半截怀素纱。
十月十八,余下梁国众臣投降,梁国亡。
而大约雍王有意抬一抬自己的身世,想要给自己的生母,梁国公主的一位婢女抬一抬身份,想要册封自己的生母为旧梁公主,被永安侯拦下了,说的是一来如今梁国已灭,梁国的公主贵女没死的都在王上的后宫或赏赐给群臣了,这追封不追封没什么意义,二来雍王既然被如今的楚太后收养,在雍王潜龙之时就有多帮扶,再追封生母难免叫楚太后多心,雍王遂作罢。
而同年,越王病故,号敦王,就是那个把衍之的爹从王位上赶到邯郸做阶下囚的人,大约是一生多有恶行,天意报应,敦王并没留下正常的王子,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唯一的一位王子生来便痴傻,且多病缠身,越国才不得已想把衍之接回来,然而衍之出事后,越国没办法,只好让这位王子继位了。
根据这个越国使团一回去,越王就病故的速度,看起来更有可能是越王早就病故了,秘不发丧,想等衍之回来再说,没想到人没接回来,眼看着瞒不住了,只好说了真相。
等这天下的事情传回江海居,能在文徵与纪子灵的嘴边提及,已经是新春,比十天寒地冻,二人正在围炉打酒喝,锅里涮着各类肉品野菜,香气飘出屋子去。
文徵不免感慨:“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啊,一年、两个。”说着夹了一片肉,尝了半晌又问,“这料是宫里调的?”
秋月回:“不是,宫里只送了八角、胡椒、香叶一类,是奴婢自己调的。”
“真好,哪里就咸死我了。”
纪子灵见秋月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安慰道:“以后口味淡些就是了。”
秋月连忙称是。
今年宫中新春不如去年热闹,毕竟王后发疯,宫里乱麻一样的事情一大堆,一时间也找不到谁来打理,王后在时太子府里的旧人死的死,废的废,如今虽然宫中也不缺家世高的女子,但到底入宫没多久,难以服众,真有什么事情,往往还是要范煜出面,若不是前朝有范昀帮忙,范煜简直想一个脑袋掰成八瓣。
冀国与夏国的战事还没稳定,只是武也多少也熟悉了些,不至于被夏国的定远侯白翎打的丢盔弃甲。太后赐死,王后疯了,国舅府唯一的依仗只有平侯了,范昀大约是敲打了国舅府,最近他们安分的很。
云安自打梁国灭了,就调回咸阳去做官了,隆昌广新来的掌柜甚是无趣,出去也没处玩,倒是文徵偶尔拉着纪子灵往甜水巷跑一跑,倒不像范昀,是为了照拂邵峥,而是某一次发现甜水巷那个叫庆卿的少年武功颇有路数,与其讨教去了,不过那位叫庆卿的少年似乎经常出去游历,所以时不时有扑空的情况。
宫中送来的饺子,文徵吃了两口就觉得不好,赏下去了,说要守岁,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白日里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雪,说是看雪,也未必是什么雅兴,反倒在思考似的。忽而道:“去年衍之说,只盼这江海居的人一个也不少,年年今岁,倒是他先走了。”
纪子灵自知文徵对衍之一死,他没能替他讨回公道一直心中有愧,而文徵和衍之自小熟识,他父王在他四岁的时候就跑回雍国奔他的锦绣前程去了,母亲跑回安昌伯爵府,在宫中也就是些旧人和衍之把他带大的,大约衍之像是个温柔的兄长,若不是衍之后来跟了范煜,二人也不会疏远。
文徵向来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复,再怎么疏远,他又怎么会真的不记得。
纪子灵自觉自己到底是后来者,别说和衍之,就是范昀范煜,文徵虽不亲近,平时吵吵嚷嚷的归一码,但也都有些莫名的默契与信任。对此纪子灵只能等他自己走出来,而没法真的安慰他什么。
初二,林别知道纪子灵出宫不易,遂来宫中拜年,一旁的仆从手中是红绸子盖着的一盆盆景,客套过后,绸子掀开,竟是盆古朴挺拔的罗汉松。
“前些日子有人送了盆罗汉松,听说是个野桩头,只请了南边徐白大师略做修饰,父亲说你前些日子写了《松赋》他很喜欢,叫我把这个带给你。”林别道,“我可都没被我爹这么夸过。”
“对子殊必然有更高的期望,自然往往赞许更少,责备更多,也是人之常情。”纪子灵正品赏那盆景,又听林别随口问:“世间花木,伯羽倒喜欢松。”
“非也,我最爱的乃是昙花。”纪子灵道。
文徵本在一旁发呆,听了也插话道:“佛教那个只开一夜的花?”
“然。”纪子灵笑道,“倒不是因为信佛,实乃昙花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奇迹了。”
“这话怎么说?”林别问道。
“以前在唐国有人进献一株昙花,母后就养在自己宫里了,因着外面怕冻死,就在屋子里养着,大约母后也有时间打理,最后昙花长的和宫殿一般高。”纪子灵道。
“嚯。”文徵比量一下,“这么高,不是和树一样了?”
“确实,每到夏夜都有花开,我很喜欢,一日宫中老师留我背文章,黄昏才放我回去,回去时发现老远,就闻见异香扑鼻,寻常一夜只有一两朵昙花开,那夜竟然有足足二十一朵昙花同时开了,连父王都被惊动,来了母后这儿。”纪子灵道,“后来想想,虽然只有一夜,也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奇迹了,自那以后,最喜欢的就是昙花,没变过了,不过后来我自己也试着养过些花草,都没活下来过,若这不是盆松,我也是不敢接的。”
林别道:“放心吧,松乃万木之公,最是坚韧,必然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