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三)
暗流(三)
他们的住所离衍之的并不近,再加上又得到消息最晚,几乎是最后一个来的。
等他们来的时候,衍之已经被带走了,只有房间里大片大片的血迹还没有收拾好,呈现一种眩人的黑红,明明血迹已经凝固了,却总让纪子灵觉得依然有一股腥臭在空气中弥漫着。
因着衍之已不在,纪子灵总有种奇异的妄想,说不定死的不是衍之。
当然,这话也太无情,但谁会希望死的是自己熟识的那个。
让人惊讶的是范昀也在,自打范煜做了冀王的,范昀受封平侯后为了避嫌,不顾太后娘娘的反对,直接搬出王宫另开府邸,平日里素来不会进宫的,范昀走到他们身边,脸色也不太好看:“抱歉,王兄说一定要每个人都审……”
纪子灵摇摇头:“请仵作验伤了吗?怎么侯爷也被召进宫?”
“被人捅了很多刀。”范昀颇为无奈地说,“凶器与我有些关联。”
“凶器?”文徵问,“宫中的兵器都是有记录的吧。”
“衍之平时做菜用的刀,凶器直接扔他身边了。”范昀说道。
“没有其他的了吗?”
“正在验,剩下的就是问问衍之附近的人。”范昀看了一眼住在衍之附近的那几个人,要么吓得脸都白了,要么满脸晦气,“现在还没问出来什么。”
“没问出来是什么意思?”纪子灵皱眉,“昨晚那么安静,凶手既然不是一刀毙命,总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都说歇下了。”
“宫中侍卫呢,有没有外人闯入?”文徵问道。
“质子府的侍卫们都没见到外人。”范昀说,“王兄今天一早就下令,一个一个审全宫的侍卫,现在也才刚开始。”
质子府的侍卫要是都没见到人,审全宫的侍卫又有什么用。
其实这事纪子灵和文徵来,也就是纯粹走个过场,本来他们的住所就离衍之远,昨晚又折腾了大半夜,今早都是从厢房里出来的,根本没他们什么事。
如果不是死的人是衍之,兴许文徵还会有心欣赏一下范煜焦头烂额的表情。
越国的使者可还没走呢,在戒备森严的宫廷里,就出了这档子事,这叫什么事?
回去的路上,纪子灵终于没忍住,扶着宫道的宫墙,弯腰干呕起来,文徵一下子慌了,宫道偏僻,又没其他人,他又不敢离开,好在纪子灵握住他的手腕:“没事,我们回去。”文徵想把纪子灵索性背回去,被纪子灵拒绝了,只好扶着他慢慢走,期间纪子灵一句话也没说。
这比背他回去麻烦多了好吧。
太阳渐渐高了,明显热起来了。
回到厢房,纪子灵看着窗外忽然说:“看来酸梅汤是指望了。”
文徵没说话,只是把他放在榻上。
过了好一会儿,纪子灵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我……没见过那么多血。”
文徵替他顺着气,却明显有些恍惚。
纪子灵道:“别想了,别想了。”
“我有个事想不明白。”文徵停下了替纪子灵顺着气的手,“为什么要要捅好几刀?”
“什么?”
“如果,对方的目的,就是……不是有很多更好的,还能让他不出声的办法吗?”文徵比划了一下,“既然那个人能做到让周围的人都听不见……不至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吧。”
“比如勒死他,或者下毒。”文徵喃喃说。
“别想了,交给范煜吧。”纪子灵道
“对,而且,太多了。如果是一个厉害到不会发出声音的人……怎么会需要好几刀,应该一刀毙命吧。”文徵有点失神,“衍之平时没有什么敌人……不至于会有拿尸体泄愤的人吧。”
“而且,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衍之,为什么没一个人有一点线索,他们不是天天玩牌玩到后半夜的吗?怎么就昨天晚上睡了……还有,刀,衍之的厨房,平日里都是锁着的,为什么能拿到衍之的刀……”文徵近乎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
“公迹,别想了。”纪子灵道,“范煜亲自要求审案,越国的使臣又没走,不会不给衍之一个交代的。”
“还有,致命的原因,不一定是刀伤,一定嘱咐仵作查清楚,还有,住在衍之附近的几个人,可能会说谎,所以多问问,宫中侍卫,也有可能被……”文徵的声音几乎都在颤
“我知道,别想了。”
“还有。”文徵抓住纪子灵的衣袖,“能不能查出,具体是什么时候,衍之离开后,又见没见什么人……这些一定要嘱咐范昀,他听你的不然他可能……”
“我知道,我会的。”纪子灵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好。”
纪子灵走出房门,听见里面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长宁端进来一碗酸梅汤,还特意嘱咐冰过了,说想必公子要来一些。
纪子灵看了看那扇门,摇摇头“给我吧。”
长宁不无感怀的说,昨天公子还说想喝酸梅汤,若是能查出衍之的死因,想必也会开怀些。
纪子灵低头没说话,衍之的死,只怕永远是个谜了。
一天天的过去了,不是没有进展。
仵作确定了衍之的死因,就是那几刀,甚至每一刀的深浅和刀口的差别,也都查出来了,吃食没有什么问题。具体时间也可以定下来了,把所有人都审问了一遍了。那把刀也确定了就是衍之厨房里的了,厨房的锁还好好的挂着,钥匙目前只有王上和衍之有,倒是很久之前,范昀曾经接管过一段时间的内务府,兴许也有过钥匙,这才被召进宫来,但怀疑范昀实在是无稽之谈,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也没什么明确的证据,因为这事怀疑平侯,反倒是像王上故意苛责自己的亲兄弟,至于衍之的钥匙好好的放在柜子里,王上根本不会亲自去,钥匙天天放在内务府,谁都能碰。
然后,就像一辆飞奔的马忽然被拉住一样,再也找不到凶手了,就像是那个凶手毫不顾忌,也完全不担心被抓住,故意留下一堆线索。
宫中有传闻,范煜为此和弟弟范昀大吵了一架,搞的全宫人心惶惶的,而王上本就被这个案子折腾的不行,越国那边又要说法。
而且,这一次他们二人的争吵,似乎并不像是从前的小打小闹,颇有发泄太后之死的怨气的意思。
纪子灵一开始还每天都关注案子的进展,到后来完全不问了。
到后来,听说给越使的交代,是宫中遭了刺客,衍之不幸罹难。赔给了越使一大堆财宝,至于其他的,纪子灵也打听不到了。
好歹,总不会让衍之就这么在晾着,冀国替他置办了丧仪。
丧仪不算大,但灵堂设在质子府内,再加上衍之平日里人缘不错,来祭拜的,吊唁的,甚至想起之前的日子,落了眼泪的,也不在少数。
自从案子再无进展,冀王又与平侯因此关系颇僵,冀王就将此事交给大理寺的人查办了,冀王如今也出面吊唁了,尽管没什么话,但态度在这儿,越使总归不能再说什么了。
根据范昀的说法,范煜本觉得脸上无光,到底没查出凶手来,因而不想见衍之,但一来是为了不得罪越国,二来也是多年情谊,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到底是不好。
没查出凶手来吗?纪子灵笑笑,拿了一炷香走上前去。
凶手不就在这灵堂里吗?不就是这些哭的或虚伪或真切的人吗?
敛衣,放珠玉,复者对着幽界招魂,起棺,衍之要被葬到越国。
招魂词中,句句唤着衍之快回来。
纪子灵那一刻忽然希望,衍之永远别回来。
你若看见最终给他送行的,都是害死他的人,衍之……会原谅他们的。
人间太脏了,衍之快走吧。
送衍之走后,那天晚上,纪子灵在来了邯郸几年里里,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地对文徵说。
“我想回家。”
文徵几乎是冲出口的一句“我带你。”
文徵近乎恳求的问纪子灵:“告诉我真相好不好,我不去问别人要,我问你也不行吗?”
纪子灵想了很久怎么开口:“没人觉得衍之会回去。”
“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平日里就爱和人掏心掏肺,他人也温柔,加之又没人觉得衍之有机会回越国,所以平日里江海居有人受了委屈,有人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和他说。”
“这也是错吗?”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有机会走了,他带着整个江海居的秘密,他怎么走的掉。”
“便是王上和平侯,又有谁敢说没有点不该被别人知道的事情,私下里和衍之吐露过。”
“越国来使的那一天,就注定他留不住了。”
纪子灵扭过头,不想看文徵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衍之不会往外说的。”文徵道。
“不是谁都愿意这样想。”纪子灵道
衍之的死终究也没在质子府中掀起多大的浪花,天下的大事那么多。
那年秋天,王上没往质子府送蟹,也没有蟹酿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