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五)
草木(五)
本来范昀乔迁之宴赶着端午休沐,人本不该少,只是范昀却只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和王后那边的几位长辈,朝中众多的官员大臣一概没请,只说是父王大病初愈,自己不宜大宴。
明眼人早就看出来,范昀这是在避嫌。
前日文徵遣长宁去隆昌广拿了锦袍回来,说明昶亲自接待,第二日就改好了。
袖口改得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虽说细致却也不是多难的活儿,纪子灵却道:“这衣裳上的香气倒独特,隆昌广的香料?”
“是,明昶还送了我罐香丸,说纪公子说不定会喜欢呢。”长宁现在门口回话道,秋水替文徵束好头发走出来,文徵拍了一下长宁:“没大没小的,明昶到底是永安侯府的门客。”
“是是是,明大人,明大人。”长宁连忙改口。
这边纪子灵看了看铜镜中的唐国衣袍,忽然问秋月:“你会打辫子么?”
秋月愣了一下:“这个自然会。”秋月的发髻向来精巧,纪子灵道:“不是你这样子的,是……”纪子灵一时语塞,“就,几个小的,这边一缕这边……”
秋月道:“就像画上的胡人一样?”
纪子灵叹了口气:“算了。”
秋月连忙道:“奴婢说错话了,公子想要的是唐人那种吧,不像柔然满头都是辫子那种,就几缕。”
纪子灵点点头:“不会不要勉强。”
秋月似乎很感兴趣:“会的会的,公子快坐下。”
这边文徵见人久久不来,问道:“你们绣花呢?”
秋月回道:“这就来这就来。”
纪子灵没为难秋月,只让她在两侧编了两缕,后边用小冠束了一下,却没弄成发髻。纪子灵恍恍惚惚地想,如果自己现在还在蓟京,想必是这个样子?
还没等他多感怀一会儿,就听文徵叫道:“我也要这样的,秋月——”
纪子灵道:“你又不是唐国人。”
“这就不对了,一个人那是你怀念故国,两个人那就叫风尚了,秋水把我的骑装拿来,正好我还嫌这衣服热。”
秋水有些征询地看了一眼纪子灵,纪子灵无奈地点点头,她连忙去了。
纪子灵不喜欢出去,总在屋子里窝着看看书写写文章,故而肤色偏白,并不像唐人,鸦青色衬得人更白,倒没撑出唐国人的英气来。
旁人只道纪子灵穿故国的衣裳是怀念故国,不敢多说,怕说错了什么再引起纪子灵的伤心事。倒是文徵素来口无遮拦,上下打量了一番,颇为不怀好意地说道:“这颜色衬得人好娇啊。”
被纪子灵打了出去:“走了!”
鉴于文徵无数个“马上要晚了。”“坐车太招摇”的理由下,纪子灵无奈地答应骑马去,只道:“那讲好,不许纵马。”
文徵立刻答应,又见长风牵了两匹马来,文徵刚想叫他牵回去一匹,就见纪子灵选了匹矮小一些的自己翻了上去。
“什么时候学的。”文徵颇为失望地说。
“之前林别约我出去那几次。”纪子灵道,“谈不上多熟练,不过自己骑着在城里走走没问题,还不快走。”
文徵一路上确实没有纵马,相反他骑得很慢,似乎第一次习惯头上绑辫子这件事,很新奇地每走几步就要晃一晃脑袋,二人策马同行本就出众,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纪子灵:……
文徵再一次忍不住晃头的时候,纪子灵忽然笑了一声,文徵回头:“怎么了。”
“你叫我想起我小时候。”纪子灵道,“娘在我的辫子里编进去几个银铃,然后为了听铃铛的声音,恨不得一边走路一边甩头,然后娘就说我像雪地里的大公鸡。”
文徵大笑。
二王子府本就不远,到了门口小厮连忙迎上来牵马,客人不多,范昀也算不上忙,前来接二人时愣了半晌,笑道:“怎么,你二人这是来打架来了?”
“那肯定不能啊。”文徵道,“你哥来了?”
“是,伯羽你可看着点他,别再和王兄打起来。”
“那必然不可能啊。”文徵道,“听说太子妃又有喜了?”
“应该说才有——且别乱说,听说上次伤了身体,不说这个伯羽你这荔枝香甚是特别,加了什么?”
文徵叫长宁送上贺礼,一旁的冬荣连忙接了,显然是古玩玉器一类的。纪子灵道,“倒不是我的,昨日把衣裳拿去隆昌广改,那边送了一罐,我对制香一道不精,想着你兴许喜欢,拿了给你。”
“这怎么好。”范昀却显然很喜欢,“荔枝香在倒难得一见,改日我研究研究它的香方,制了给你送去。”
“说到香方。”一旁长风送上薄薄的一卷小册子,“之前你提到过喜欢林相府上的几味香,我找林别磨来了,他们家香方不得外送,只得抄了几份。”
“多谢多谢。”范昀道,还没等多说什么,就见有人来报,不知道哪儿又出了事情,只得说,“现下人多不便说话,改日等府里的事情忙完,我单独请你们出去玩。”
“你忙。”
冬荣引着二人入座。
刚进了宴厅,却见林别推了两个前来搭话的官员,见他二人走进来,向这边走过来。
文徵道:“难得啊,范昀居然邀请到你了?”
在这种场合出现,自然没人会觉得林别只是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出席,自然是相府来了人。
林别无奈道:“王后的帖子都送到相府来了,相府自然不好不来人,我大伯来了怕被人误解,父亲又不喜欢这些应酬,自然落到我头上了。”
“早知你来我还做这个人情做什么,我将你借我抄的那几个香方送了。”纪子灵道。
林别一皱眉:“谁的人情倒无所谓,只是这时候送香方,你倒也不怕惹上事情?”
文徵道:“怎么讲?”
“太子妃啊,她不是有了,但估计留不住,不少香方里都有麝香,也不怕她到时候不知怎么的再扯上你。”林别道。
纪子灵皱眉:“这也算人家后宫的辛秘吧,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清楚,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你得问那位太子妃去,自打她怀了孕,就开始闹,然后太医院说上次估计伤了身子,这孩子未必保得住,范煜有监国重任,自然不可能顾得上她,她就天天召自己闺阁时的手帕交进宫陪她说话,说话也就罢了,还什么事情都往外说,竹筒倒豆子似的。这下子好了,整个邯郸圈子里都知道她这孩子估计留不住了。”文徵道,“哪里用主动打听。”
“她也是年纪小没经验,叫林静的时候,静静还嘱咐了她两次,估计也没听进去,现在太子殿下大怒,想查都无处查起。”林别无奈道,“没见今日太子殿下脸色难看的很。”
“那倒没见到,我们见了范昀就从那边回来了。”
“算了,那就别去触他的霉头。”林别道,“他估计也待不了多久,他要在这儿,主座是他坐还是二王子坐,估计送了礼就走了。”
“她不是同王后娘娘是表亲?”文徵道。
“那又如何,你还指望王后娘娘手把手的教她?”林别颇为不屑。
文徵显然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四下想找点有趣的东西,忽然瞥了一眼某处,拍了拍纪子灵:“那是武也吗?”
林别道:“怎么可能,武安侯一家正在北边好像真的是。”
“王上召回来的?什么时候进的邯郸?”文徵问道。
林别道:“这你问范昀去,肯定是王上有旨意,不然还没等进邯郸城禁卫军就得给他们父子”林别伸出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文徵直起身子:“去打个招呼?”
林别懒洋洋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们可还想活着。”
似乎这边的动静到底大了些,武也似乎也听见了,武也也曾在学宫出现过几次,只是大部分时间是随着他父亲武安侯南征北战,见的也不多,他也不爱和学宫里的人交谈。只是眼睛都对上了,断没有再假装没看见的道理,于是两边颇为尴尬的打了个招呼,互相拱了拱手。
“景尧1不是说不想请这么多人,怎么连武安侯府都来人了,他们才回来几天?”纪子灵问道。
“想必是王后娘娘请的吧。”林别道,“今日国舅爷又升官了,谁敢不来。”
“王国舅年近古稀,官职还能升呢?”文徵道。
“国舅本就位列三公,这次只是加了太子太师衔,当然也不用真教什么,只是表个态。这次升官的是王后娘娘的亲弟弟,太子妃的父亲,原是在下面做黜陟使,这次回来直接加封光禄寺大卿,实打实的禁军兵权呢。”
纪子灵大概看明白了,大约这就是范煜和范昀自己的心照不宣,范昀主动出宫建府,不参与朝政,向朝臣们表态。而范煜优待国舅府,也是让王后放宽心,即使范煜成了冀王,也不会薄待王后娘娘。
太子妃年幼无知,自己保不住孩子的事情传的满城风雨,范煜没说什么反而加封了太子妃的父亲,想必也是让其放宽心。
纪子灵忽然想到林别提到林相与林夫子时说的“兄弟阋墙,共御外侮。”
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