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一)
草木(一)
纪子灵发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长风换了个新剑穗。
哦,当然,也不是什么多贵的东西,和纪子灵平时用的东西都没法比,一眼能看出是块品质不怎么样的玉。
上次纪子灵借出去的扳指,被云安一眼看出是永安侯送出去的东西,怕惹出事端,偷偷的给赎回来了,准确的说是拿回来了,因为那家当铺背后正是隆昌广。
后来某一次,云安将扳指拿回给纪子灵,最后兜兜转转了一圈扳指又回来了,长风来报说去问那家当铺,说扳指已经被卖走了,纪子灵只支支吾吾道被自己赎回来了。那以后长风每个月的月例都还给纪子灵,对此纪子灵也是哭笑不得,他不差那一点钱,但又知道长风的个性认真,也没拦着他。直到他还清了为止。
纪子灵自然知道他的钱都用到哪儿去了,接济被安置在甜水巷里的那个邵峥,自然不可能有多的。就算范昀去年时常照顾,也没见长风手上宽松一些,想来范昀也没多在乎这个人,只不过是为了搭个人情罢了。
范昀跑的勤的时候都没宽裕,没理由现在忽然宽裕了。纪子灵遂问道:“最近你朋友不需要照顾了?”
长风也没说谎:“嗯。”
“那人平日里待人极好,,不然也不会一个两个的都乐意去接济照顾他。”
“不是接济。”长风道,“他们也住在那儿。”
“和一个……和你那位需要照顾的朋友住在一起?”
长风点点头。
纪子灵一阵头疼,要不这个新‘朋友’善良到主动照顾一个又瘸又哑的刺客,要不这个新朋友,也见不得人,不得已躲进邯郸。
冀王大病初愈,本不欲兴师动众,奈何雍国送来了一份诱人的邀请:邀请冀王一同灭卫国。
说是一同,但是雍国出钱出人出力,冀国只需要放行就好。
是的,雍国与卫国根本不相接。
对于这个邀请,冀王连夜召林相入宫议事,冀王是病了又不是昏了,自然能联想到假虞伐虢,唇亡齿寒的故事。但怎么看也不对劲。
一来,冀国可不是虞这样的小国,回来的路上就灭了,雍国也是同柔然的战事刚结束,打一打卫国这样的小国也就罢了,和冀国开战除非是昏了头了。
二来,冀国同卫国的关系也实在算不上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卫国之所以存在,不过是因为卫国国君乃是前朝皇族,自己不愿在天下诸侯面前担这个罪名。故而且留着它,也翻不出什么来,卫国真有什么异动,还用得着别人出手?
三来,卫国和雍国不相接,就是打下来了,还是不相接,卫国俨然如雍国之外的一块孤岛。到时候冀国想打下来,他支援都来不及。
林相和冀王商量了一晚上,最后的结论是,这事儿除了让冀王心里不舒服,其他的没什么不利之处。
冀王是答应了,但范煜极力反对,力陈此事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冀王本就大病初愈,范煜劝个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被冀王一句:“你是觉得你比寡人与林相考虑的还周全是吗?”骂了回去,并要求范煜不要再参与此事。
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没人会有什么疑问,雍国一月出兵,三月卫国称臣,成为了雍国的“濮阳侯”。大概唯一让人比较惊讶的就是,雍国居然保留了卫国,而不是他一贯的王族全部处死,另派一名官员管理此地,想必也是想到了前朝皇族的特殊性。
外人在意的只是雍国和冀国联手攻打卫国这么一件事,到文徵这儿关注的却不太一样了。
“永安侯亲自领兵去攻打卫国?”文徵道。
范昀道:“确实。”
既然是联盟,自然不能只是借道,还是要稍有表示,雍国的军队得胜归来,冀王宴请了雍国的主帅,当然军队自然不能进邯郸,还在城外被严密监视着呢。
“他不是丞相,他来干嘛?”文徵道。
“兴许是争功?”范昀道,“横竖灭卫国也不需要什么将才。”
文徵白了一眼:“位极人臣了,还差这一点点功劳,跑一趟多折腾人。”
“我倒听说过一个传言。”纪子灵道,“卫国的都城濮阳,乃是秦氏祖居所在,相比不想刀兵无眼,惊了先人。”
“这倒可能。”范昀点点头。
“都是传言,谁知道呢。”纪子灵忽然问:“清明前你还要去看邵峥?”
“是这么想的,随我一起?”
“也好。”纪子灵道。
范昀大概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纪子灵真的应了,有点意外地看了一眼文徵。
“看我干嘛,我难道在意这个。”文徵道“我见都没见过我祖父,哪儿来的深仇大恨,当玩儿去了呗。”
“你少说两句吧。”
“行,那我去的时候告诉你们。”范昀痛快地答应了。忽然见王后身边的云霓急匆匆地跑过来,“二殿下,王后和德妃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德妃又来找母后的不痛快?”范昀颇为头疼地说道,“她们之间的事情,我又参与什么?”
“这……”云霓看了一眼旁边的纪子灵和文徵。
“说吧,我总要听听什么事再决定去不去吧,她们什么有的没的我都要去吗?”
“不是德妃来找王后,是王后……去找的德妃娘娘。”云霓焦急道,“前些日子王后正在物色二王子妃的人选,希望殿下能早日……”
“停!说重点!”范昀更头疼了。
“曹德妃向王上进谗言,说让二王子成婚后立刻出宫建府,非诏不得入宫呢,王后只有殿下您,最是……”
“行行行,我去我去。”范昀抄起桌上的杯子,又忽然放下:“母后什么时候要选二王子妃了?”
“就前些日子。”
范昀觉得实在可笑:“我要成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云霓用眼神扫了一眼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文徵和纪子灵,范昀冷笑:“行了,我看到了,你省省眼睛吧。我这就去和母后说,我愿意出宫建府。”说罢站起身,“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去处理一下。”
文徵连忙点头。
待范昀走出去,还能听见云霓的声音,“殿下这话万万不可和王后娘娘说,娘娘如今只盼着殿下……”
文徵和纪子灵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大约是冀王大病一遭后,隐约开始迷信起来,今年清明要格外隆重的祭祖,请人做法事。也愈发迷信起鬼神仙道,近日曹德妃举荐了一位道士献仙丹,冀王大喜,在宫内开炉炼丹,往往几日不上朝。
关于曹德妃,文徵和纪子灵讨论过,以她二人的水平,怎么也看不透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太子那边,因为之前的宫花案和公主之死,是无论如何也不大可能和解了。不和解也无妨,抱紧二王子和王后这棵大树,自然也无后顾之忧。
结果她也不要,隔三差五要奚落王后一番,王后平时也就忍下了,结果她非往王后逆鳞上戳,给王上吹枕头风,让二王子搬出宫去。这才让王后气不过了。
曹德妃继乐浪公主死后,虽然受宠,却再没有自己的孩子,不过是仗着冀王的宠爱,冀王一死她可什么都没了。故而纪子灵和文徵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边得罪后路都不给自己留的做法。
因着清明节要大做法事,故而这去看邵峥的事情就提前了。
纪子灵以为自己看到的最多就是“邵峥和他的一个朋友”,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看到的是一院子的人。
那个面目全非看着都吓人的依然是邵峥,旁边是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畏畏缩缩的躲在那人后面,而一旁的树下,站着另一个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瘦削身材,皮肤被晒成麦色,沉默而阴郁,颇有几分长风的气质。
范昀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小个院子居然能挤这么多人。但他立刻回过神来:“这位是”
“草民姓杨,见过二王子。”那个中年人立刻要行礼,被范昀拦了,试探着问:“越国王族也姓杨,先生可是……”
“非也,并无什么瓜葛。”那人道。
范昀点点头,见那位杨先生背后的小男孩啃着手指看着他,大概想表示一下亲近,遂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孩继续啃手指,看都没看他一眼。
范昀刚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就见那孩子猛地躲开,警惕地看着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范昀:“……”
“故人相托,姓颜,名字上念下久,生来就体虚,故而……不大聪敏,二殿下勿怪。”
“没事没事。”范昀放下手,遂又看向一旁那个大一些的少年,“这……也是故人之子?”
“是,叫庆卿。”
正当范昀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话接下去,就看见那个哭得昏天暗地的小孩儿似乎有些没站稳,刚出声提醒了一句“唉!”就见那小孩儿摇摇晃晃地要倒下去。
纪子灵一直盯着那个孩子看,立刻上前扶了一把。结果还没等把颜念久交给杨先生,就看见念久的指缝间有血流出来。
“快去拿药!”杨先生跑过来扶住他,一旁的庆卿立刻跑回屋子里拿了一个药瓶,倒了半天倒了两粒,想喂给念久,却见他哭得快吐了,又抓着纪子灵的前襟,侧着身子。怎么也喂不进去。
纪子灵道:“用温水把药化开吧,我抱他去屋里。”
那位杨先生连连称好。
整个院子忙作一团,三人自然不好多待,纪子灵把念久放回屋里就告辞了,范昀扶额:“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今日出门前该看个黄历的。”
“那你回去?”文徵道。
“你们不回?”
“啊,我们打算去春风拂槛一趟。”
范昀的眼神变了,打量了一眼二人:“你们一起去啊。”
“不然呢?”
“行吧,你们会玩,我回去了。”
纪子灵打掉文徵勾着他的手:“想什么呢,我这衣服上又是眼泪鼻涕又是血的,我能出去吗。去那儿换个衣裳,你也信。”
范昀道:“那我走了,宫里一堆事儿呢,改天再说罢。”
临开春,这两天天气又好,纪子灵也换了冬衣,这下子这沾满血的衣服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纪子灵强忍着,绕着小路跑春风拂槛后门上去,叫长风快点儿弄件干净的衣裳来。
二人也是春风拂槛的熟客了,自然没人拦他们,直接跑三层去了。
云安听说二人来了,悠悠地走上来,手里还拿着两张字条,见地上丢了件满是血的衣裳,纪子灵穿着单衣坐在隔间,挑了挑眉:“玩得这么狠吗?”
纪子灵不想理他。
文徵道:“行了他脸皮薄,你这忙着呢?”
云安扬了扬手里的两张字条:“我不算忙,秋娘在东京发了消息,夏国的一点传言罢了,说夏王纳了位令妃娘娘。”
“这有什么好报的,难不成那位令妃娘娘是秋娘的手下?”
云安没否认。
“厉害呀,把手伸进王宫里去了。”文徵道,“你这是正打算给永安侯报信?”
纪子灵却忽然回过头来:“令妃?”
云安问:“怎么了?”
“秋娘的手下,可不是什么良籍的女子吧,妃位?”
“确实。”
“这位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纪子灵道,“原本是哪家的小姐?”
“那倒没有。”云安道,“唯一的特别,大概就是她和夏国的定远侯,哦,后来的那位女侯爷,有八九分的相似。”
文徵不顾云安疯狂地使眼色,啧啧感叹:“夏王这用情颇深呀。”
纪子灵冷笑:“这也叫用情颇深?纳一个长得像定远侯的女子?定远侯可还活着呢,他种什么枇杷树。我要是定远侯,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