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仲(四)
伯仲(四)
文徵的一碟绿豆糕还没吃完,忽然小厮来报:“掌柜的,纪公子在楼下了,引上来?”
文徵绿豆糕差点噎住:“他,你告诉他我在这儿的?”
“怎么会。”云安吩咐道,“引上来,备两碟点心。”
“殿下不是今儿临时起意到我这儿来的,我哪有那个本事把手插到宫里通风报信去啊。殿下你是直接见还是躲一躲?”
文徵示意他快走,端着绿豆糕跑了。
云安放下果子,自言自语道:“行吧,都找我。”随后换个笑脸迎上去:“伯羽!”
纪子灵点点头:“打扰了。”
“怎么今天有心情来我这儿啊?”云安道,“宫里的饭不合胃口啊。”
“定之兄说笑了。”纪子灵本脱了大氅递给小厮,大概屋子里炭火不旺,又拿了回来盖腿上了,“春风拂槛生意还好吧?”
云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我以为这么尴尬的话头只会由……咳,来挑。”云安忽然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个人,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纪子灵大概也觉得不太妥帖,遂直言道:“定之兄喜欢猫吗?”
云安想了一下屋子里两个人,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还成,怎么了。”
“我有只猫,哦,很通人性,只是宫内情况复杂,养着也不方便,送人又不舍得。想着在你这儿寄养一段日子,定之兄觉得方便吗?”
“方便不方便倒是小事,横竖春风拂槛家大业大的也不差一口猫食,但这说是寄养也没个头啊,宫里现在不方便以后也肯定不方便啊?”
“那倒不至于,今年战事结束了,休养不了几年的,四国之间的战争说不定又起来了,届时雍国肯定想办法把文徵接回去,到时候……”
只听得那屏风“哗啦”一下子被推开,文徵还没等说话,脸涨的通红,纪子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文徵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水……呛着了。”
纪子灵哭笑不得,倒了杯茶水给他,文徵边咳嗽边说:“你这不是要把猫送走,这是要把我送走啊。”
“我哪里说过一个送字儿了,只是冀王。别人送的礼品我何时转过手了?何况是你的。”
文徵笑了笑,又板起脸来:“不对,现在说我呢,没说猫。”
“你也没说错,同柔然的战争结束后,用不了多久,雍王和永安侯会接你回去的。”纪子灵道,“就算雍国不想要回冀国趁着当年雍国平定西域八部时,抢下的三个郡,冀国还想分一杯当年长垣之战的羹呢。”
文徵道:“不说这个,你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把猫送走,不是来……”
“这话是我问才对吧,说好的回安昌伯府呢?”
“不想回,没意思。”
纪子灵皱皱眉,确实,比起刚来时,文徵隔三差五回一趟伯爵府,这几年几乎不见他再往那边跑了。即使真有什么事儿,也都是委托长宁带个话。文徵不回去,也不见她母亲带话让二人在宫宴上偷偷见一面,纪子灵只以为母子二人吵架了也未可知,如今文徵冠礼都不肯回安昌伯那儿,文徵也不是记仇的人,只怕事情未必像想的那么简单。
“今日遂你的意,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但近几天无论如何回去一趟。”纪子灵蹙眉,不然恐怕会出事。
“既然没什么事,二位聊,我去对账去了。”云安转身就要离开。
“停,我的贺礼呢?”文徵探出头来。
“殿下啊。”云安无奈地回头,“自打……”
“停停停,一码归一码啊。”文徵道。
“行,一码归一码。”云安摆摆手,“把这些日子的钱结了,叫我干什么都成。”
“那我的……”
纪子灵拦住他:“好了。”
“就这些日子的饭啊。”
“把这些日子的钱结了。”纪子灵道,“他给你做什么都成。”
文徵吞了口茶,露出颇为嫌弃的神情,又问:“那你的呢?”
纪子灵摩挲着大氅的皮毛:“你想要什么?”
文徵想了好久没说话,缓缓踱步到窗边,前两日下了大雪,逢上元节,邯郸无宵禁,如今正在准备晚上的灯会。春风拂槛白天的人不多,但也忙着给晚上备菜。文徵将窗子推开,满街的烟火气裹挟着冬日的刺目的日光与雪的味道涌了进来。
纪子灵离开炭炉旁边,披着衣服走过来:“是没想好要什么,还是没想好怎么说?”
文徵趴在窗棂上:“你看见了什么?”
“人间锦绣。”纪子灵想了想,后半句终究没说出来。
“但是危如累卵。”文徵道。
“我亦在蓟京见过同此处一样的景色。”纪子灵道,“如今皆付一炬,自前朝覆灭,群雄逐鹿大乱之世,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安宁。我所以能或者在此高谈阔论,大概因为自己有幸还没死吧。”
纪子灵似乎也觉得这话颇有意思,说完自己笑了笑。
“若有那一日的一日,我要在白水之北,高筑长城,南收象桂,北却柔然,并诸侯,御宇内。”文徵负手立于窗边“这条路很长,兴许我这辈子走不完,但是……”
“你可愿与我同行?”文徵回头,灼灼地看着他。
“真到了那个位置,你又怎么知道,你我不是各执一边,鹿死谁手?”
文徵大笑:“顶峰相见,棋逢对手,也是幸事。”
纪子灵道:“那走走也无妨。”
“那说好了,终有一日,你我长眠于陵墓之中,史册之上,化作绵绵青山,看江河奔流,日月盈昃,看大地生生不息,天下太平。”
纪子灵举杯,偏偏头。
文徵笑着举杯碰了上去。
就算是上元节,宫禁也是宫禁,到黄昏春风拂槛忙起来,他们二人也该走了。
回了质子府,纪子灵才想起猫到底是没送走,但如今送不送也没什么所谓了。文徵却问道:“昨儿那个,塌了的猫窝,哪儿去了?”
秋水回:“奴婢那儿放着呢,等出了年关再扔了。”
“拿回来拿回来,我看看能不能修一修。”
长宁道:“殿下不用亲自动手……”
“不用不用,这东西关系着我能不能留在这儿呢,还是我亲自来吧。”
长宁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怎么修不好猫窝人还会被赶走不成?
纪子灵道:“他自己发疯呢,不用理他,你们干自己的活儿去。”
文徵从那一堆东西里抬起头来,忽然问道:“你原本想送我的贺礼是什么?”
纪子灵吞吞吐吐地说:“和你要的差不多。”
“不太对吧。”文徵道。
“行了,你今儿一天就拉了两个人给你卖命了,还不甘心?”纪子灵扭过头道,“我回去了,你爱修就修,修不好就算了。”
“不对不对,一定有别的。”文徵拉住他,“快给我。”
纪子灵拗不过,从怀里掏出个锦盒就丢出去了:“拿走拿走,我歇着了。”
文徵连忙接住,洗了手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带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