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仲(一)
伯仲(一)
联军对柔然的胜利,第二年夏天,唐王亲自带人收回居庸关,柔然大败,夏国的定远侯半渡而击,柔然的大部队被困在白水之中,自此没有回去的机会,柔然王带着十几个护卫撤回了白水之外,目前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了。
同年的十月。
比起四国难得一致的举国同庆,对于纪子灵来说,其实那一天没什么特别的。
甚至他没法对这次胜利抱有多大的期待,因为当胜利来临的时候,不如说就是联盟破裂的时候……各个国家倒戈相戕这种事,多稀罕似的?
所以,当文徵告诉他盟军将在邯郸庆功时,纪子灵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父王会来?”
文徵嗯了一声:“范昀正愁怎么告诉你呢,又是觉得你会伤心,又是怕刺激你的,自打邯郸联军赢了,就一直在我耳边叨叨。”
“文徵!”范昀喊道。
纪子灵笑了:“所以就这么被你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了?”
“怎的,你受伤了?”文徵拿了桌上一个苹果,白了范昀一眼,坐在石桌上啃起来,这个季节的苹果果真又脆又甜,“我早告诉范昀,没必要想那么多,你丁点儿也不在乎唐王来不来。”说着挑了一个苹果扔给他,“尝尝。”
“还是有点儿的。”
文徵用一脸看病人的眼光看着他。
范昀倒没说什么,看了一眼纪子灵,有些欲言又止。
纪子灵接过苹果来,他是没法儿像文徵一样坐上桌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就要抬头和文徵说话,索性不坐了,站在桌边。
当然,文徵没见到雍王,因为听说因为身体的原因,雍王没来,永安侯代替雍王来了,文徵恨恨地对他说,肯定是永安侯不让他父王来,自己又想出风头,才寻了这个由头。得到纪子灵和范昀齐刷刷的一句“幼稚。”
纪子灵本是没机会见自己的父王一面的,因为这个庆功宴,本就没有安排“见见自家的质子”这一个环节的。至于另一个盟国夏国,夏国在邯郸的质子,之前和他们相熟的那个前几年去了,如今这个文徵和纪子灵就打过一个照面,也不爱和人说话,跟夏王的关系都快要出了五服了,更没什么感情了。
但是,总归要表示一下自己对于质子的重视,免得让冀国觉得筹码不够,再问他们讨质子。
夏王带着没带王后,听说站在他身边是那位新夺了侯位的女侯爷,永安侯本就没有家眷,也就自己一个人来了,至于父王……
带了夏姬,而不是母后。
没什么,意料之中。
正说着,一个小人出现在门口,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后面至少跟了三四个侍女。伴随着身后侍女一串的:“殿下小心。”“殿下慢些。”大摇大摆的走进文徵的院子。
随后范煜也跟了进来
范昀一时惊了,看看范煜:“王兄……”,又回头看了一眼文徵,回头看了一眼文徵,这家伙不是素来不喜欢孩子?
文徵一皱眉:“看我干什么,我像认识他?”说着瞪了一眼范煜,张口就要赶人。
那个小孩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正在洗苹果的长宁身上,鸭行鹅步的走过去:“你是纪子灵?”
文徵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苹果。
长宁连忙说:“纪公子在那儿。”
那小孩皱了皱眉,又走到纪子灵面前,抬头看着纪子灵:“你是纪子灵?”
纪子灵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答了声:“是。”
“抱我上去。”他抬头指了指石桌。
纪子灵把他抱上去,纪子扬坐在石桌上,似乎对这个高度满意了一点:“听说你是我哥哥,我来看看你。”
纪子灵用探寻的目光看了一眼后面的几个侍女,那几个着唐装的侍女才行礼道:“殿下。”
“你过的挺好的嘛。”纪子扬说,“我娘总和我说你,说你忍辱这么久还没死,很厉害。”
文徵眯了眯眼睛:“你娘?夏姬?”
“不然呢,王后那个贱……”
“文徵!”
“公子!”
谁也没想到,纪子扬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文徵冷着脸按进洗苹果的水里,长宁都吓的退了一步。
“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姬妾也有资格被自己的儿子称娘?”文徵松了手,一直在挣扎的纪子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有气说话就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碰……”还没没说完,又被文徵按进水里。
“看来是嘴还没洗干净。”
“文徵快放手。”纪子灵说着去拉他。
“快放手!”范昀急的不行,朝一旁看热闹的范煜说,“王兄!”
纪子灵把纪子扬从水里拉出来,结果被纪子扬直接推开:“你装什么的。”指着文徵,对着那些侍女吼道:“你们这些贱婢,就看着吗!快去帮我把父王找来啊!快去啊!”
文徵笑笑:“你们去啊,看你们找人快,还是我弄死他快?”
那几个侍女一时急的哭了起来。
纪子扬伸手直接朝纪子灵脸上挥去,结果刚一伸出手,被文徵从纪子灵怀里拎出来摔到地上,“你敢碰你哥一下试试?”
范昀急了:“王兄,你快……”
“过来。”范煜道,“陪父王接见外宾。”
“不是,这……”范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文徵,别冲动!四国正在微澜殿会宴,你不肯为雍国想想吗?”
“殿下,你可不能不管啊。”其中一个侍女见范煜要走,连忙拉住范煜。
“对对对,殿下一定要救救奴婢啊……这要是被大王和夏姬娘娘知道了……”
“本宫受父王之托,送二王子见兄长,至于其他,本就是家事,岂好插手?”范煜说“既是唐国家事,倒不如求唐太子实在。”
“不过这里的事,本宫会马上一一禀告唐王。”
文徵难得抬头看了看范煜。
纪子灵也愣住了,禀告唐王,且不说唐王现在正在会盟的宴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而且君王会盟,因为唐王家事而出了丑,那就不止是唐王脸上无光,而是唐国丢人了。
唐王但凡不傻,都会选择息事宁人,至于纪子扬受的委屈,当然只能咽下去。
这个时候,若想帮纪子扬,应该去禀告夏姬,范煜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那他这是……
似乎其中一个侍女找到了好的由头,鼓起勇气喊了一句:“这……这是我唐国的家事,文公子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想插手……”
“你庆幸这是你唐国的家事吧,倘若这是我的事,这个目无尊长不知礼数的东西要是我弟弟,我就是把他打死,也不让他出来丢人。”文徵在不无讥讽的说。
那几个小侍女哪里说的过文徵,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当然,唐王不久就黑着脸赶过来了,一旁是哭天抹泪的夏姬,后面是一脸淡定的永安侯。
唐王一进来,见到纪子扬一脸凶狠地和文徵对峙,纪子灵在一旁想拉开二人,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放手!”
文徵扫了他一眼没理他,但是纪子灵收了手,站在一旁。
“父王,娘!”纪子扬直接收了凶狠跑过去,眼泪直接涌出来,夏姬心疼地俯下身要去抱纪子扬,结果被唐王挥手打开:“什么娘!你的礼数呢!”
“王上。”夏姬直接护在纪子扬身前,哭着说,“都是臣妾教子无方,同扬哥儿无关啊,王上要责罚,就责罚……”
“闭嘴!”
“父王。”纪子灵站出来,“弟弟只是不懂事罢了,还请父王不要怪罪。”
唐王显然也是动了真火,扫了一眼纪子灵,凉凉地说,“你就是这么让外人欺负你弟弟的?你就是这么兄长的?”
文徵差点气笑了,张口就想问问你就是这么当父亲的,永安侯终于开口打断了他:“殿下。”
文徵和唐王都停住了。
永安侯不咸不淡地开口:“殿下做的实在有失体妥,他人失礼,劝说为上,面刺为中,干戈为下,纵使殿下义愤难平,也该三思而后行。”
得,这下子“纪子扬失礼为先,文徵只是义愤难平”彻底被盖棺定论了,纪子灵忍不住多看了这位永安侯两眼,正好和永安侯古井无波的眼神对上。
永安侯……在看他?
纪子灵本以为,据他所知的文徵对这位永安侯的愤恨程度和文徵的个性,就算永安侯说的对,他也要呛几句的,没想到文徵居然只是低头:“仲父教训的是。”
语气中居然有一丝罕见的……恭敬?
永安侯微一颔首:“既然只是小辈间的闹剧,就不便插手了,宴会未完,想必冀王也等急了。”说着便带人施施然地走了。
留下唐王一人尴尬地“插手小辈们的事情”,“丢下冀王来管家事”。唐王看了一眼在夏姬怀里又哭又骂的纪子扬:“哭,哭,哭什么,带夏姬和二王子回馆舍!”
折腾了半天,唐国的一行人才走。
“终于清净了。”文徵二话不说跳起来重新坐上石桌。
“哦,我还以为你会和永安侯打起来。”
“毕竟是我父王亲封的永安侯,我大雍的丞相,代表大雍的使节,总归要给点面子的。”文徵打了个哈欠,然后就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院子更尴尬了。
“那个……你父王待你……不太好啊。”
纪子灵没说话。
“要不……你可以把我当你父王?”
纪子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强忍着把那一盆水泼过去的冲动:“什么?”
“干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啊,不当就不当呗。”文徵停了一下,“要不……我当你弟弟也行?”说罢灵活地钻到纪子灵怀里,环住他道:“哥哥?”
纪子灵气也气笑了,连忙推开:“你省省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文徵大笑着松了手,拿起一旁的苹果咬了一口,笑容不再,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