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四)
霜风(四)
这酒一要要了半晌,酒要没要回来不知道,只看文徵带着林别上来了,林别还难得的表示:“多谢文公子。”
“这是……”
“我刚刚下去偶然遇到的。”文徵道。
林别身后跟着的一个少年,长得颇为清秀,仔细看,却是女子,想来就是林静了:“见过文公子,纪公子。”
“多礼了,这位是林姑娘吧。”
“正是舍妹林静。”林别道。
文徵凑过去:“林兄真是好兴致,来这种地方也带着妹妹?”
林别无奈道:“她自个儿要跟着。”
林静脸通红:“我是听说庄月轩大师今日要来,才想来看看。”
那你怕是被骗了。纪子灵到底没直接说出来。
“这三层全是被文公子包下来的?”林别道。
“子殊要来么?”
“这……”林别知道文徵素来与自己不对付,这地方又应该是文徵包下来的,纪子灵说了不算。
“想来就来吧,我们两个用这么大地方,也用不来。”文徵难得语气没那么冲,“叫人把你们东西拿上来吧。”
林别与林静就两个人,但想必是林别疼爱妹妹,点了一桌子的东西,纪子灵看着文徵开心地喝着林别的酒时,纪子灵大概是明白了文徵到底为什么把这两个人拉上来。
“你不会拉人上来,就是为了蹭吃的吧。”趁着二人没注意,纪子灵拉过文徵道,“太失礼了。”
“这话怎么说,他们二人点一大堆东西,吃的完?浪费。”文徵道,“而且,我这不带他们上三层了,今儿个这三层可是有钱也包不到,不算我占便宜吧。”
纪子灵不想理他,自己一个人走到栏杆边,本想眺望整个邯郸城,不想正巧被一棵挺高的梧桐树挡去了一半视线。
“你们这也是出来,也是想碰碰运气?”林别走到纪子灵身侧。
纪子灵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总不能明着说你们都被永安侯坑了吧。何况这楼属于永安侯一事,想必大多数人还不知道,纪子灵不愿意说谎,却也只能应和一声。
“这是在看什么。”
“梧桐,挂了霜了。”纪子灵道。
“想必昨夜起了风。”林别道,“邯郸入秋快得很……算了,我倒忘了你是蓟京来的,我没去过蓟京,人说蓟京只有夏冬两季?”
“只有两季谈不上,但春秋极短倒是真的。”纪子灵道,“但父王有时带领群臣登高作赋。”
“庄大师也在吗?”林静忍不住出言道,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我多嘴了。”
“在,群臣,后宫的宠妃,都在。”纪子灵道,“唐国冬日单调没什么好看的,新年宫宴年年过,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是父王带群臣登高,是最大的的事情了的。”
“那怎么没见年年有诗集出来?”林静道,“庄大家登高不作赋的吗?”
“天下集会何其多,还各个都是那年中秋的倚山听风了?”纪子灵道,“庄大师似乎不乐意让自己的诗传出去。”
何况他们这些文人不是素来看不惯唐国尚武的风气,就是真有诗集,会看似的。这话纪子灵当然是不能说的。没想到林静却道:“天下人都道北人多是莽夫之流,我看倒不然,前有庄大师可以叫二叔称赞,就是殿下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纪子灵淡淡一笑道:“林姑娘谬赞了。”
林静往林别身后躲了躲:“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林别道:“无妨,今个出来透气,纪公子与文公子也都是爽朗之人。”林别自觉忽略了文徵因为插不上二人的话有点儿不那么好看的脸色。
林静又重展笑颜,大抵商业发达之地,男女之防也轻些,听闻夏国很是男女握手不禁,长女当家,更有贵族女子当垆卖酒,纪子灵之前听的时候就觉得稀奇。
文徵自小在质子府长大,前两年安昌伯府把贴身的侍女撤了一应换成了婆子小厮,纪子灵倒是长于后宫,奈何母后不受宠,接触最多的女子都是明枪暗箭的长辈,就是在宫宴上,与女宾也是隔席而坐,林别带着妹妹,还是在这种地方,怎么说都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纪子灵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低头望去,他听忘了哪个太傅说过,冀国的商贸虽然总量上不如临海的夏国发达,夏国是唯一和洋人贸易的国家,若论真正的商贸之都,还得是邯郸。
如此俯视,见邯郸街市整齐,规划有序,蓟京城里,商贸之所与居住之所都是分开的,邯郸城却没有这个规矩。就是寻常百姓家,多余的东西也可摆在自家门口买,夜里又没有宵禁,据说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邯郸灯火不消。
今儿个不是什么节日,何况二人出来的的也早,街上的人却也没少到那儿去。
文徵跑过来陪他趴在栏杆上:“看什么呢?”
“看人。”
“这有什么好看的?有你认识的?”文徵道。
“没有。”纪子灵说,“就是不认识才有意思。”
“怎么讲?”
纪子灵想了想,怕说更复杂的,文徵也听不懂:“刚刚那棵梧桐树下进去了一个人,拎了两个桶,进了树下,然后就再没出来。”
“所以呢,这有什么的?”
“猜猜他桶里是什么?”
“酒?”
“是酒他怎么会累成这样,他从哪儿挑来的,在树下一歇就是半个时辰?”
“别卖关子。”文徵道。
“我猜是鱼,一早儿跑三清湖里打的,所以在这儿休息一阵,然后等人多了再卖。”纪子灵道。
“真的?”
“不一定,但就这么猜着猜着,猜对的把握就大了些。”纪子灵道。
“猜对了又得不了什么东西,有什么意思?”文徵道,“就因为这个,你才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文徵又想起那个吃煎饼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骗子,心情更不好了,“我今儿你去换衣服的时候,还遇见一个和你一样神神叨叨的人。”
“哦,他说了什么。”纪子灵大概知道街上的这些所谓算命先生见到贵人说的那些话儿,今儿出来也开心:“您命中富贵,步步高升,又有贵人相助,前途无量?”
“他要说这些,我至于这么讨厌他吗?”文徵道,“尽是些胡话,什么风跑甜水巷养半人半鬼的怪物,我怀疑他是秦非淮派来给我添堵的。”
纪子灵敛了笑容:“说什么?”
“什么风跑到甜水巷去了,因为他在那儿养了个不死不活的怪物。”文徵道,“出来玩儿呢,听他瞎说话。”
纪子灵没回应,文徵也没再说,陪着纪子灵看人,纪子灵本以为,不出一会儿文徵就得腻烦了,不想文徵忽然笑了一下。
“怎么了。”
“有人该不痛快了。”
“谁?”
文徵不知从哪儿拿了把折扇,一指,纪子灵顺着望去,是一辆挺贵气的马车。
“谁的?”纪子灵问道。
“宫里的。”文徵道。
“范昀?”纪子灵随口道。
“这次你可不一定猜对了,我猜有太子妃。”
自打太子成了婚,在学堂里就看不见他了,自然也不知道这位范煜的消息,文徵道,“前两日听说太子妃在王宫里,总出来玩儿,听说王后都教训过她两次,也不顶用。”
纪子灵心道,太子妃是孩子心性。待马车停了,从马车里下来一位少女,纪子灵大概明白为什么会让太子和王后如此头疼了。
大婚的时候,他没去成,根本不知道这位太子妃,看样子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虽然梳了妇人的头,但怎么看怎么怪异。
纪子灵总不好明着问太子妃多大,见那太子妃跳下车,范昀也下来了,文徵道:“看来我们平手。”
“谁和你打赌了?”
正常来说,叔嫂同乘,怎么都看着怪异,但怎么着范昀也不会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何况是一个脆生生地叫“二哥哥”的小姑娘。
近来范昀是有事没事就被王后叫去,很少往文徵那儿跑,去过几次,也是心情沉闷,去找他们诉苦,王后想让范昀娶了林静,这事范昀也没瞒着他们,王后想必是看太子大婚着急了。
秋娘上来报了一通,私下里对文徵说,春风拂槛的生意还是要做的,范昀直接亮了宫里的身份,问文徵要不要挑个包间躲一下。
“今儿个就是来登高赏赏风景的,我躲他干什么,至于林家兄妹,撞没撞上还关我的事。”
林别似乎听见文徵谈起他们:“怎么了?”
“当时订的是两个人,如今秋娘问来历呢。”纪子灵怕文徵快言快语直接说了,随口胡诌堵了文徵的嘴。
林别似乎有些惭愧:“给二位添麻烦了。”
一点儿也没辜负他们的身份,二人直奔三楼来了,然后林别的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范昀只能说着:“好巧好巧。”
“巧了,今儿个文公子不是说包了三层。”林别道。
文徵才懒的在他们之间周旋,嘴快直接说:“二王子要来,春风拂槛谁敢拦?”
纪子灵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说刚刚秋娘来了,他那解释是胡扯的吗?文徵怎么自家台也拆?
范昀道:“听说庄大家今儿回来登高,我这不也是来碰碰运气。”
这边还没说完,就听小太子妃吵道:“二哥哥,要吃米糕。”
“王嫂,这称呼该改了。”
然后就见太子妃又吵道:“二哥哥,本宫要吃米糕。”
如今看着范昀无奈地带着太子妃,说不出什么心情。
林静倒也看出来范昀的无奈了,主动说带着小太子妃,好歹两个女子也有些话聊。这边范昀只字不提同林静的事,似乎就是来玩乐的,林别倒也没为难。范昀一来,又叫了一堆时令鲜蔬,点心茶酒,随意聊聊各国风物,文人诗作,倒也和谐。
范昀似乎刻意避嫌似的,不多久就道:“我去照看嫂嫂,让林姑娘来这儿吃点心歇着吧。”
范昀一走,林别似乎又好气又好笑道:“自打七夕宫宴过后,也不知是听了哪门子的传言,王后还真是,先是让平阳郡主劝我大伯,现在直接让范昀来了?”
“王后看重林家,不是好事?”纪子灵道。
“你怎么也拿我说笑了。”林别道,“相府素来不参与这些,就是参与,也不会把静儿搭进去,也不知王后是听了谁的风言风语。”
纪子灵要是再没听懂林别想说什么,他就和文徵没什么区别了。
七夕……王后听了谁的风言风语……
七夕全是女眷,大多数他们也不认识,跟他们有关系的女眷……
郑姬?
安昌伯爵府?他们卷进这事做什么,一个雍国太子还不够折腾的吗?
“说起来,好久没在学堂上看见郑公子了。”纪子灵道。
“郑旭?他跑前线蹭军功去了,谁知道为什么?”文徵道,“你不知道?”
林别道:“听说老安昌伯同王上乞休,最晚明年,爵位就是你舅舅的,届时郑旭也是世子了,怎么也得有点军功在身,才不负他父亲的威名啊。”
“这我倒是不知道。”文徵道,“母后七夕后就跑别苑去游山玩水去了,我没事也没往安昌伯府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