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八)
花朝(八)
这话一下子引起了全屋人的注意,范昀道:“谁?”
“我堂妹,大伯的女儿,林静。”林别道。
“林静是范煜的表妹吧。”纪子灵惊诧道,“没出五服可以吗?”
“冀国没这个规矩。”文徵解释道。
林别点点头道:“到底只是王上找了我大伯说了说,也没定下来,况且,大伯似乎也不太想让堂妹入宫,谁知道呢。”
“倘若林静不肯入宫……”衍之道。
“这还真不是林静想不想的事。”林别打断道,“何况,就算林静不进宫,王后娘娘也会为太子殿下安排一桩好婚事的。”
范昀笑笑,不说话。
林别道:“城北有家老店,消夏的酸梅汤卖的很是火热,连父亲也称赞,改日我带进来点儿。”
这话惹的文徵心里痒痒:“何时我才能出去啊?”
范昀道:“连我也禁着呢,你又叫个什么劲儿。”
林别道:“天色也不早了,再晚父亲要催了。”
纪子灵主动起身:“我送送。”
到了院门口,林别道:“纪公子留步吧。”
“我这儿文人雅士没有,孤本古籍没有,如今儿连个酸梅汤也没给子殊兄吃上,见笑了。”纪子灵道。
“纪公子人缘好是好事,更难得学识渊博,同辈之中,少有人与我聊得来,纪公子算一个。”林别道。
“子殊兄过奖了。”
林别临走,意味深长地说:“近来太子殿下火气兴许不小,叫衍之的酸梅汤留给太子些。”
纪子灵还没问什么,林别道:“告辞。”
待纪子灵回去,天气也凉爽了不少,天色虽然渐渐暗的晚了,但也已经到了黄昏。见文徵还赖在他屋子里不走,纪子灵道:“怎的,冰都化尽了,还没凉快过来?”
“林别又同你说什么了?”
“你倒关心这个,少做那些幼稚的事儿,我也省得去送了。”纪子灵道。
“你不说我也猜的到,多半在你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文徵道。
“你想什么呢,子殊不是那样的人。”纪子灵道。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晓得,但一贯看不惯我们就是了。”文徵道。
“怎么就看不惯你了。”纪子灵笑道,“你这又是闹什么别扭?”
“且不说林相本就同王后不对付,单单就林别看不起衍之这一条,就忍不了。”文徵道,“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林夫子,张嘴闭嘴都是之乎者也,墨水未必多,林家的清高自傲倒是学了个十之八九。”
“林相同王后不对付是林相的事,同林别有什么关系,至于衍之,衍之不是太子一党的?怎么就看不起衍之了?”
文徵没说话:“总之,你同他少来往就是了。”
纪子灵犹豫了一下:“林别说,范煜最近兴许心情不好……”
文徵冷笑了一声:“他天天心情不好,我还得天天让着他防着他。”过了一会儿,文徵冷静下来道,“林别是想告诉你,林静嫁不进东宫里?”
“而且最后太子娶的人,多半是王后的人。”纪子灵道,“你有什么印象?”
“王后有个侄女儿,武重庭有个孙女儿,再不就是别国的公主,那就多了。身份没那么贵重的,估计不会被选为太子妃,做个侧妃倒有可能。”文徵道,“不过同我们什么关系,我们不过质子,林别告诉你这些干嘛……”
“范昀。”
“范昀。”二人同时开口道。
“王后想让范昀娶林静,还是林家想让林静嫁给范昀啊?”纪子灵道,“那他告诉我干嘛?”
“这不是告诉你,是告诉安昌伯府和范昀,兴许是想探探这两边的口风?”文徵道,“就说他没安好心。”
“倘若王后让范昀娶林静,他会娶吗?”纪子灵道,他到底知道自己不如文徵了解范昀。
“会。”文徵倒没犹豫。
等七月上的一个下午,质子府收到了两条旨意。
一条是太子加冠,请文徵和纪子灵参与,第二条是在冠礼上太子会娶王后的侄女为太子妃。
文徵收到:“嗯,挺好,冠礼和婚礼一起,省钱做军费。”
自打入了夏,听说武安侯武重庭赶到后,前方战事好转,听说冀王又想把武安侯撤回来。
“说什么?”纪子灵问道。
“自己看去。”文徵直接把旨意扔在桌上。
“怎么还要我去?”纪子灵问道。
“你好歹也是挂着唐太子衔的啊。”文徵凑过来。
纪子灵道:“不说我都忘了。”
见传信的人迟迟不走,文徵道:“怎么,你也在这儿蹭会儿凉?”
“不敢不敢,这儿还有一封唐国来的信,说是给纪公子的。”
纪子灵猛地抬头,随后平复了一下语气:“给我吧。”
信的封被拆开了,掩饰都不加掩饰,纪子灵没在意。
兴许这信是娘给他的,告诉他宫中的情况。或者父王写给他报个平安,毕竟他一直关心这前线的战事,唐国在四国中最靠北,同柔然接壤也最多,在这次柔然的战争中受害也最大,他挂意着,又没法儿不停地问文徵和范昀前线的消息。
结果信到了手里,他竟然一时不能把信从那个已经拆开的信封里拿出来。
文徵难得很主动的离的远了点儿,给纪子灵留了自己看信的空间。
二王子扬降。
字体不是父王的字迹,短短的几个字,纪子灵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似乎写在那上面,他就不认识了似的。
纸是最普通的纸,不像有什么玄机,除了那几个字,纸上就只有一块不知怎么沾上得红色,似乎是碰到了印泥。纪子灵蹭了两下,也没蹭出个什么来。
纪子灵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好像也没有多失望,也没有多高兴。就是……有点儿难过?好像也没有。
“纪公子看完了?”送信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文徵不满地说。
“这个……上面吩咐这信看完了,须得收回去查验……”
“你们不是已经查验了,怎么自己办事自己还不放心吗?”文徵冷笑道,“信本就是给唐太子的,你们这是什么事儿。”
送信的小心地赔着笑,这不就是因为信太短了,反而惹人怀疑,怎么可能就写这么一句?“这样,等那边查验完了,再把信给纪公子,也是一样的。”
“等查验完了,这信也折腾没了吧。”文徵道,“你们非要查,也把东西先拓印……”
“不必了。”纪子灵道,“本也不是给我的,你们尽管拿去。”
“没关系,宫里有专门的人,可以把字仿的……”
“真没关系,那不是给我的,你们尽管拿去吧。”纪子灵道。
待送信的人走了,纪子灵依然沉默着坐在那儿,食指和拇指轻轻蹭着,似乎那封信还在。
文徵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不好受,把纪子灵的手掰开,按下去:“你别这样,你要是……”
纪子灵似乎回过神来,强笑了笑:“我今儿累了。”还没等文徵说什么,就独自进了内间。
文徵想冲进去,被长风拦了一下。
文徵气笑了,什么时候长风还这么忠心过:“让开。”文徵不想太大声,再弄的纪子灵不高兴。
长风没放手,只是低着头。
“你觉得,他一个人在里面,会比我进去更好?”
长风的手松了一下,文徵直接冲了进去,纪子灵坐在榻上:“你怎么……”
下一秒,纪子灵眼前黑了下来,整个人被揽在文徵怀里,铺天盖地的尽是文徵的气息,想必是拿惯了剑的手,做什么都没轻没重的,仿佛要把他骨头都捏碎了。
“对我好的人,我认他们是家人,对我不好的,他们算个什么,要是雍国给我寄这么一封操蛋的信,我当着信使的面给他撕了,让他们自己扒拉着碎片查去吧!”
“胭脂印儿……”文徵听见纪子灵闷闷的声音,想松开他,听得真切些,不想纪子灵埋着头,甚至主动扯上文徵的衣角不让他离开,“就一个胭脂印儿,是给我的……”
文徵其实想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那根本不是胭脂印儿,但他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能让纪子灵好受一点儿,还是更难受。
文徵根本没想过冲进来以后得事情,本来想着,依着纪子灵的性格,估计二话不说就把他推开了,还要再正个八经的讥讽一顿。
结果事情变成这样,文徵一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好像有点儿高兴纪子灵没在这个时候推开他,又有点难受看见他这个样子,既害怕自己说错话雪上加霜,又气纪子灵为了那样的家人折磨自己。
文徵长这么大,所有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喜欢的讨厌的,高兴的不高兴的……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复杂的心情。
“胭脂印儿……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文徵小心翼翼地问道。
纪子灵只是摇头,不停地摇头。文徵连忙道:“不问了不问了,你继续哭,我留在这儿。”
结果纪子灵慢慢抬起头,推开他,脸上的惨然一闪而过,随即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扭过头去:“谁哭了。”
文徵松了一口气道:“好好,没有没有,别想那些糟心事儿了,你若是过不去,今晚儿我在在这儿陪你。”
“你睡外面。”
“不行就不……你说什么?”
“让你出去,别进来了。”
“我听到了,你别骗我!”
见文徵又扑到他身上来,纪子灵连忙想推开:“你别乱……”
“如果唐国敢丢下你,你弟弟也别想好好在蓟京呆着了。”文徵道。
“又说胡话。”
“你不信,我现在做不到,但今儿话放这儿……”
“我是说,我弟弟刚出生一孩子,招你惹你了,怎么就这么咒人家。”纪子灵道,“我还想见见呢。”
“你还是不信。”
纪子灵彻底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