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七)
花朝(七)
没再提纹银香囊的事,纪子灵忽然问道:“你们的月例现在是宫里给发吗。”
“回公子,奴婢虽然在宫里报备了,但不是宫里调进来,算不上宫里的人,不是宫里管制。”秋月嘴快道。
“那你们的月例还是安昌伯府给发,长宁和长风也是吗?”纪子灵道。
“自然都是安昌伯府安排。”秋水道。
纪子灵想着也是,倘若他们都是吃着宫里的拿着宫里的,只怕安昌伯府送人送的也毫无意义。
纪子灵道:“那你们月例怎么发,每月几号结吗?”
秋水道:“在安昌伯府是,来了宫里,也不能月月为了几个例钱让管家跑来一趟,故而一般是什么时候长宁出去,把我们的例钱带过来。”
纪子灵道:“那你们岂不是不能马上拿到例钱,手头不紧吗?而且文徵被禁足了,长宁也不好老往安昌伯府跑。”
秋月道:“又不能随便出去,拿了例钱也没地儿花,何况文公子和纪公子都是爽快的人,有什么分的也不忘了奴婢们,前儿文公子还给了奴婢两匹印花儿的纱,叫奴婢去裁两件夏天的衣裳呢。”
随着秋水和秋月又为了那两匹纱该裁成什么样儿的衣裳争论着,毕竟都是年轻女孩子。
纪子灵笑笑,没出言打断,自己默默退了回去。
直到下午,纪子灵才又看见长风,外面的雨飘了一天,长风的衣裳也湿着黏在身上,虽是带了斗笠,也只能护住肩膀以上,似乎是在外面跑了一天,衣摆和鞋上尽是泥点子。
纪子灵没问长风一天去哪儿了,只唤他过来,长风在门外没敢进来,纪子灵道,“无所谓了,今儿下雨,地还没收拾,你进来就是了。”
长风犹犹豫豫地进来了,纪子灵又对秋月:“你先出去吧,墨够了。”
秋月退下了,纪子灵放下笔,从笔架旁的盒子里拿了个前儿文徵从那一堆东西里挑出来给他的玉扳指,扔给长风:“接着。”
长风伸手接住,沉默地看着他。
“我听秋水秋月说,打进了宫,长宁还没给你们出去拿过月例,这个先给你垫着,少了再问我要。”纪子灵道。
长风沉默了一会儿:“多了。”
“能垫几个月,如今长宁不好出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呢。”纪子灵道,“等你月例下来了,再还我就是了。”纪子灵又沉默了一会儿,“剑那个东西,未必外面的人都识货,别被骗了。”
长风没说话,良久,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我受不起,本就是你的月例,要还的。”纪子灵淡淡道,“我到底是外人,不知道文徵这儿是什么规矩,但我的东西少,缺了少了就记得清楚,他的规矩我不插嘴,我的东西总不能少的。”
长风没再说话,拿着玉扳指,又冲回了雨中。
纪子灵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管这些闲事儿,兴许是遇见了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清明的雨飘了一天,长风似乎彻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严双照常回来,长风拿着文徵给他的剑,林夫子照常讲学,纹银香囊和秋月的钗子也找到了,一切都恢复原样了。
纪子灵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他们昨天祭奠的人,发生的事。纪子灵隐约有种感觉,兴许清明本也不是让所有人挑一天去哭泣,而是在还要继续下去的日子里,留一天回忆和缅怀。
等文徵和纪子灵挪了两次,内务府终于翻修好了院子,届时,连续几天的晴天,又是一场暴雨下下来,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入夏了。
纪子灵还是第一次在邯郸过夏天,跟蓟京完全不是一个感觉,蓟京的夏天来的迟,而且除了最热的几天会热的难受,其余的日子称不上太热。即使是最热的几天,一早一晚都是凉的,而这儿的一早一晚,也没凉快到哪儿去,纪子灵又不喜欢人整夜整夜的打扇子,早早的就把凉席用上了。
纪子灵觉得,兴许就是怕要在夏天继续干活儿,内务府才在刚刚入了夏就翻修好了。文徵本来想让纪子灵继续住在他隔壁,被纪子灵拒绝了,因为他发现厢房因为位置偏一点
结果偶尔一次文徵跑到这儿,每天比文徵那儿凉快得多。他这儿来,发现了这个事情,就索性一天天赖着不走了。
这倒没什么,让纪子灵更难以接受的,是自打入了夏以来,文徵一开始早上习武还会披件薄衫,后来就索性脱了,以至于某一天早上一起来,看见这副景象,先是愣了一会儿,文徵同他打招呼时他都不知道该看哪儿,最后回也没回甩上门就回去了。回来了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怪自己大惊小怪些什么,又给了文徵笑话的把柄。
好在上次翻修,纪子灵也和内务府那帮人混熟了,一入夏,那边就及时送来了例冰,文徵喜欢用来冰水果,可惜纪子灵小时候吃冰甜瓜吃伤了,不敢再冰水果吃,就把例冰放在屋子里,屋里凉快得很,后来文徵发现了,索性把自己的冰也拿过来,水果都放在这屋里冰,白天也窝在纪子灵这儿,两盆冰一起确实让屋子更凉快了,不好的就是文徵再过来,纪子灵也不好拒绝。
从学宫回来差不多正好是正午,学宫还好,因为临着御花园,有水流过,又有风,清爽。但从学宫回来就不好走了,一路上树荫不多,就是长宁和长风撑着绸伞,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开始纪子灵还穿丝衣,凉快些,后来发觉丝衣一旦出了汗,会显出来后,就索性换成了棉布的,虽然热,但好歹不会显得尴尬。也亏的文徵因禁足不得去学宫,倒也不用挨热。
从学宫一回来,众人直奔纪子灵的屋子里去,秋水秋月早已经把冰放上了,水果点心也冰好了。
文徵爱把点心放在桌上,一口午膳一口冰的点心或者冰的水果,纪子灵道:“你也不怕吃坏肚子。”
“要不这饭这么热,我得吃出一身汗来。”文徵道,“自打入了夏,衍之也很少送午膳来了。”
“你省省吧,大热的天,你叫衍之跑膳房?”纪子灵喝了一口莲子羹,打入了夏以来,各色莲子做的东西就没少过。
“这天气,真适合吃点清淡的越菜。”文徵道。
这两天天同文徵一起吃,而且天气原因,文徵也不是飞快地吃完下桌了,纪子灵才发现,除了点心那让人害怕的甜腻,文徵也喜欢清淡的菜,上次送的清炒笋丝,纪子灵嫌没味儿,基本都叫他吃去了。
用完膳,文徵非常自觉地滚到纪子灵的榻上去,对于这事纪子灵一开始反对,但也没坚持,毕竟他也不好大热的天把文徵赶回那个蒸笼里午睡去,文徵滚到里面的一侧去,死死地贴着冰凉的墙,纪子灵几次三番地想叫他睡外面,拉都拉不动,只好妥协了,规规矩矩地躺在外侧。
纪子灵感觉到旁边的人往自己这儿挪了一点,没睁开眼睛:“你若再过来点儿,里面的墙就让给我。”
“你自己睡觉也这么绷着吗?”
“你若不想睡,就出去找他们聊天儿去。”
中午的宫中,生气就像是人一样,能躲到哪儿就躲到哪儿,阳光下是绝不肯出现的,除了不知道谁带的头,一阵一阵忽然就躁动起来的蝉鸣,躲在哪一片不为人知的树荫里。
下午醒了,也没凉快倒哪儿去,但人也多起来了,纪子灵的厢房成了风水宝地,正午顾忌着二人休息,不敢来打扰,下午就没什么顾忌了。
一开始衍之只拿三人份儿的酸梅汤,最多带着长宁和长风的,后来范昀发现这儿比自己宫里还凉快,就向王上请了把禁足令的范围从自己的宫里扩展到整个王宫。自打发现林别也想来后,文徵义正言辞地表示,纪子灵这儿绝对不能再招待更多人了,不然一屋子的人窝在一起反而更热。
文徵主要想把林别挡出去,看林夫子就不爽,看林别更不爽了,文徵也奇怪林别是怎么同纪子灵搭上的。衍之凭借着每天变着花样酸梅汤菱角羹留下来,范昀大手一挥把这儿的例冰加了一桶也成功地留这儿了,文徵昂着头看着林别,林别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父亲说,纪公子可能需要这个。”
纪子灵兴致勃勃地接过来和林别讨论起来,林别送来的正是一本研究古籍的书,林夫子亲自编写的,并无付梓,只在学者之间流动,不懂的地方就直接和林别讨论。
“所以这个字……”纪子灵指了一下,一页页翻找着。
林别提醒了一下:“倒数第二页,虽然父亲这么解释也说的通,但他也觉得可能这个地方缺了页儿,或是当年就是错的,都是父亲自己的判断,他也不敢肯定。”
“所以林夫子才没请人刊印?”纪子灵问道。
“主要是刊印了也没什么人看,这不像是那些诗词,大抵上过一点学的都看得懂。”林别道。
纪子灵见林别的茶空了,道:“你要不要尝尝酸梅汤。”
“可。”
“秋水。”纪子灵道,“给子殊倒点酸梅汤。”
文徵飞快地抱住眼前的汤盅:“没了,剩下的我喝了。”
“剩那么多呢,再喝出毛病来。”纪子灵道,“让子殊尝尝。”
林别道:“无妨,我喝茶就是了。”
纪子灵叹了口气:“见笑了。”
衍之给打了个圆场:“今天本也没带多少,没想到来这么多人,明儿我再多送些来,届时子殊直接带走。”
林别笑笑,一字一句地说:“那我明儿一定来尝尝。”
文徵更气赌,索性一句话都不说了,头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
衍之问范昀:“你的禁足还没解?”
“估计是王兄的意思吧,过两天王兄冠礼,想来是防着我呢。”范昀苦笑。
文徵从胳膊里抬起头来,忽然道:“范煜过两天冠礼?”
“是啊,七月中吧。”
忽然文徵就笑了出来:“他冠礼要穿礼服的吧。”
“这是自然。”范昀道。
“冀国的太子礼服……我祝他不会被闷死。”说完就笑倒在桌子上。
“我倒是什么呢。”范昀长松一口气,似乎觉得也挺有意思的,没忍住漏出几声笑来。
林别插嘴道:“似乎王上有意让我堂妹做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