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一)
霜风(一)
七月初七,那一天,宫中乞巧盛宴,没请质子府的人。
纪子灵也不想去,质子府一堆男子,难不成和宫中的女子去争巧去?王公贵族请过来也就罢了,再请质子去就没必要了。
严双不好凑热闹,哪天宫里的人多,他早上就不来了,似乎是刻意避着人似的。一早儿起来,文徵刚想拿剑,就听长宁来报,说郑王后进宫了,正在王后那儿呢,招文徵过去。
纪子灵道:“我隐约听谁说过两位王后不和呢,怎么今儿到一起去了?”
“不来往罢了,有什么不和的。”文徵道,“我和范昀都照常,怎么她们还有国仇家恨了。”文徵一边说,秋水一边替文徵更衣。
“难怪,这么一来,传言也算不攻自破了。”纪子灵道,“我都听见了的东西,估计她们更是早就知道了。”
文徵刚想回头说些什么,秋水就又拿了一件要给她套上,文徵回头道:“这是夏天,你再套我就不出去了。”
秋水拿的显然是按照雍国的制式裁的三重衣,用的也是雍国人崇尚的玄色,看着庄重而威严,只是夏天穿这个,看着都热。
秋水也委屈,这衣裳是一大早安昌伯府送来的,想来大概是郑后给文徵准备的,又不能不穿,文徵道:“少穿一件儿,无所谓的。”
纪子灵歪头笑到:“权力的重,你得受着啊。”
“这分明就是权力的热。”文徵道,“我真的不能再少一件儿吗。”
秋水一个劲儿的摇头。
然后文徵无奈的去了。
文徵刚走没多久,就见长风走过来,把一些碎银放在桌上:“今儿安昌伯府的人带着月例来了。”
“哦,很好啊。”纪子灵道。
长风道:“不够。”
纪子灵道:“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了。”
长风刚想说什么,院子前面传来动静儿,纪子灵打开一丝窗子望去:“子殊?”
林别摆摆手,走进厢房,把门关好:“转了一圈儿还是你这儿凉快。”
“今儿收到宴请进宫的?怎么跑我这儿来?”
“大抵是女子争奇斗艳,我进去掺和岂不太煞风景。”林别道,从侍从手中拿过一个盒子,“上次父亲就提起,你的字笔力峻拔,想必用不惯羊毫湖笔,前儿有人送了父亲一只紫兼毫,听说还是从唐国那边来的,就差我来送了。”
“替我多谢林夫子。”纪子灵接过笔润开,又压压笔头:“心被。”
“是啊。”林别道,“想必唐国那边更多用狼毫?”
“嗯,赶上柔然不打战,岁贡时经常会有黄皮子,能制几只笔,柔然人不懂制笔,只当普通皮毛送过来,往往暴殄天物。”纪子灵道,“用那个作书画最佳。”
“邯郸再往南,讲求书画内敛含蓄,故而以湖毫为佳。”林别道。
二人没说几句,就听见林别的侍从道:“公子,那边儿相爷等着呢。”林别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伯要我进宫,恐怕是有什么事,我好歹去看看。”
“没关系,你且忙去。”纪子灵道。
宫宴是到晚上才歇了,外面热闹是热闹,也没质子府的事儿。
待外面声音都渐渐歇了,也没见文徵回来,本来以为是什么事耽搁了,结果到声音完全歇了,也没见文徵回来,纪子灵唤长风出去看看,经过上次宴会,文徵自己一个人在亭子里喝的不省人事,纪子灵实在不放心这个有前科的人。
结果长风出去了,也半天没回来,长风又不是莽撞的人,就是没找到,也没理由不回来报信儿。
院子里只有秋水秋月两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了的。秋水秋月也有点慌,纪子灵稳稳地说:“不必担心,宫中守卫森严,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事,想必是他吃了酒,醉倒在哪儿了的,你们先去睡吧,我也要歇息了,这边儿不用伺候。”
秋水水月唱了诺下去了,纪子灵说是歇息了,实则也睡不下,何况他若真睡了,文徵回来又得醒一次,倒不如等一等。纪子灵想着,又自己倒了杯茶。
纪子灵喝了一杯,茶放了一下午,早就凉了,屋里的冷气似乎还未散去,显的屋里阴森森的,纪子灵不喜欢,索性把茶盘端到院儿里去,坐在石桌上喝。
顺带一说,石桌儿打入了夏,白天太阳一晒,摸着就烫手,于是就把石桌放在老树下了,旁边儿就是那只秋千,白天是不热了,晚上树下蚊子却太多。
三杯茶下肚,人是平静了,蚊子嗡嗡嗡的却太烦人,纪子灵实在忍不了了,索性想着直接回去,刚一起身,就听一声:“你这就等不了了?”
纪子灵似乎觉得是从上面来的声音。随即就见,文徵从墙上跳下来,手里提了个发光的东西,吓了纪子灵一跳,长风也幽幽出现在他身后,从墙上跳下来。
文徵身上的酒气似乎没有那么重,纪子灵本来想问他到底去哪儿疯了,结果说出来的是:“没事就好。”
“说什么呢?”文徵把手里发着黄绿色的光的东西递给他,“给你的。”
“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个颜色。”
“宫灯,乞巧节上做的宫灯。”
纪子灵看了看:“纸糊的?”
“嗯,宫里特有的一种用花儿做的纸糊的宫灯,本来用烛灯做芯,乞巧宫宴结束大部分都烧了,幸好我给你留了一个,抓了流萤做芯儿。”文徵摇摇手里的宫灯,“它怎么不亮了,刚刚好像比现在亮的多?”文徵问长风。
“嗯。”长风应了一声。
“流萤本来也亮不了多久,通常也就一个时辰,等你抓完最后一只,第一只都不亮了。”
“啊?你不早说,我看夜里一亮一晚上,我以为会亮很久的。”文徵道,“还不如给你点个烛灯。”
“没有,流萤好。”纪子灵问道,“这灯怎么打开?”
“中间,一扭就开了……你怎么扭开了!”文徵问道。
“我刚喂了一晚上得蚊子,如今你再收你一盒虫子?”纪子灵道,“横竖明儿一早就死了,倒不如早早放了,省得看见一堆死的,明早儿难过。”
“啊。”文徵应了一声,“这倒是没想到。”
“而且,省得你再为了这几个虫子,大晚上的不回来。”纪子灵抱着已经不亮的宫灯往回走,“睡了。”
然后第二日纪子灵就病了。
一早儿纪子灵就没出来,文徵练完剑,见纪子灵还没出来,然后就见秋月匆匆地跑出来:“文公子,文公子,纪公子似乎发了病,您快去看看吧。”文徵愣了一下,“病了?”
今儿个文徵的禁足令没解,也不好直接出去,就遣长宁先是叫了宫里的太医,随宫里的老太医一大早被拉过来,诊了脉,立刻就定下来:“风寒。”然后被文徵的一句:“胡扯!”吓的老太医觉都醒了。
“大夏天的,你跟我说风寒?”文徵说,“你可以再扯一点儿。”
太医平日里看各色贵人多了,唯唯诺诺压抑的久了,如今难得碰到个不是贵人的:“老臣行医多年,怎么能连个风寒都会看错?文公子若是信不过老臣,大可另寻他人。”
文徵一向看不惯宫里这些人,强忍着没直接动手,把人赶出去了,直接叫长风去安昌伯府里请胡鄂定进宫。
结果胡鄂定被提进宫,诊完,冷冷地说了一句:“风寒。”
“还真是风寒啊。”文徵问,“怎么大夏天得了风寒。”
“问他自个儿去。”胡鄂定把手里的脉枕扔给旁边儿的一个小药童,“问问他,是吃了几块冰,喝了几杯冷茶,又吃了多少凉的。”
纪子灵想了想,好像冰的东西他一概没吃,最后想起了昨儿为了等文徵的那两杯茶:“就……两杯冷茶。”
胡鄂定冷哼了一声:“你能吃吗?”
“不能。”
“哼,自己作的病人,老夫一概不治。”胡鄂定道,“放心,不用治,让他自己养几天,死不了。杜蘅,收拾东西,走人!”
小药童一旁应着一边收东西,胡鄂定连等都不等,由着小药童提着一堆东西追。
素来知道胡鄂定的脾性,强行留人开药,指不定就开的是毒药,把人折腾的半死不活的,再给救回来。
但胡鄂定治人,文徵还是信的,确实胡鄂定不爱给人开药,能自行痊愈的,多半是直接让人养着了。
纪子灵道:“你还不去学宫?”
“去什么?你什么时候吃的冷茶?你喝茶那么讲究,自己不泡热的吗?自己不泡,你叫秋水秋月去弄。”
“昨儿她俩歇了,我没注意,你先去学宫吧,省得别人以为我病得多重。”
文徵不情不愿的走了,秋水给端了热的莲子粥,纪子灵摸了摸碗:“先放那儿吧,等晾一晾再喝。”
“这……公子别忘了,再放凉了。”秋水嘱咐道。
“知道了,我睡一会儿去。”纪子灵道。
再醒来纪子灵是被饿醒的,想找那碗莲子粥喝,不想那儿已经空了,一扭头,文徵捧着莲子粥喝的正痛快。
“你醒了。”文徵又用勺子盛了一口粥,见纪子灵盯着他手里的粥碗,“凉了,你喝不了了。一会儿衍之说给你煲鱼汤过来。你身子那么弱的吗?大夏天也能得风寒?”
“水土不服吧。”纪子灵随口诌道。
“你来这儿多久了,还不适应。”文徵道,“你在唐国也天天病?”
“打小就这样,去年秋天一次病,忽然全身……疼痛难忍,连太医也没查出来什么,那次最吓人。”纪子灵似乎也对那次经历心有余悸。
纪子灵不想说这个了,随口问道:“昨儿宫宴,有什么趣事儿没?”
“什么趣事儿啊,我给你讲谁穿针穿的快?”文徵道,“她们就是不让我下场比,当初练眼力的时候,我穿了多少根头发丝儿。”文徵又咽下去一口粥,“而且,宫里的人绕着曹贵人的女儿转,哪有我的事儿。”
“曹贵人的女儿?”
“冀王前两天新得了个女儿,喜欢的紧,宫宴上就说要给公主封号,她娘本来是个宫女,偶然得了宠幸,也争气,直接封上贵人了。”文徵道。
“宫中新宠,炙手可热。”纪子灵道。
“想必是冀王老来得女,一时高兴罢了。”文徵道,“而且,还不是立马就被王后要到身边去了,曹贵人也没凭子贵啊。”
“王后要她做什么?”
“不算要吧,本来按规矩,除非冀王特许,孩子都得送到王后那儿抚养。不过范昀也挺喜欢那孩子的。”
“范煜呢?”
“他,他最近忙人儿啊,又是冠礼又是大婚,他还有闲心管个公主?”听见外间秋水秋月行礼,文徵放下碗跑出去:“衍之来了,我去迎一下。”